1996年。
2月4号。
林见雪死于艾滋并发症。
那天,刚好是立春。
京都郊区某个疗养院里,春寒料峭,林见雪躺在病床上,己经出气多进气少。
“护士,我快不行了,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让江臣来看看我。”
“江臣是我儿子,他在京大上学,是京大的学生会主席。”
“坐车过来很快的,只要一个小时……”
看护她的护士嫌弃的看了病床上的女人一眼。
这个女人有艾滋病。
现在艾滋病并发症爆发,快死了。
年纪轻轻的,肯定是到处乱搞,才得了这种脏病,也怪不得住进疗养院以后,儿子和丈夫都没有来看过她,估计是嫌弃她丢人。
疗养院的护士都不愿意来照顾她,也就是她年纪大,找工作不容易,才被指派过来看护她。
平日里她看护她,也是粗手粗脚的,一点也不客气。
现在见她终于快死了,老护士难得发了善心,对林见雪说,“行吧,我帮你打个电话,不过他不接我就没办法了。”
过了一会儿,老护士拿着座机电话进来了。
接电话的却不是江臣,而是江语宁。
江语宁是江臣的姑姑,也是她前夫江羽白的妹妹。
“喂?林见雪,你找江臣做什么?”
林见雪哀求道:“我快死了,语宁,能不能让江臣来见见我,我太想他了。”
林见雪和江羽白结婚多年,一无所出,医生说她天生宫寒,气血不足,很难要孩子,后来江羽白就和她商量,去乡下要了一个他亲戚不要的孤儿,当做他们的子女抚养。
江臣从小聪明伶俐,林见雪因为自己没有孩子,是真心把江臣当做自己亲生儿子养大,甚至和江羽白离婚的时候,为了孩子的抚养权,甘愿净身出户,只为能带走江臣。
为了栽培江臣,林见雪用自己所剩无几的钱给江臣请家教,衣食住行,样样都舍不得亏待他。
江臣考上京大的时候,林见雪莫名其妙感染了艾滋,江臣为了给她治病,联系上了己经是大老板的江羽白。
父子两联系上以后,重归于好,江臣也渐渐地不来医院看她了。
她有时候打电话给他,他也只会不耐烦的说学业繁忙。
上个星期她感觉自己快不行了,打电话哀求江臣来疗养院看望他,江臣却骂了她一顿,还责怪她不懂事,明明感染了艾滋,还要他过来看她,不怕他被传染吗?
她辩解了几句,江臣却破口大骂,质问她是不是在外面到处乱搞,才感染的艾滋,他过来不嫌丢人吗?
林见雪的心,早在江臣的辱骂和冷淡中己经死了。
但是人之将死,她还是奢望自己从小抚养到大的儿子能过来,想看他最后一眼。
江语宁道:“林见雪,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个真相吧。”
“什么?”
江语宁略显得意的语气,让林见雪心里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江臣不是你的儿子,是我和羽白的儿子,他也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所以,他不可能会来看你的!林见雪,谢谢你这么多年帮我照顾我儿子,今天是我和羽白的订婚礼,也是羽白公司上市的日子,这么多年了,我们一家三口终于能好好一起生活了!”
林见雪不可置信的睁大眼,握紧了话筒,苍白的手背上青筋绷起:“你胡说什么?你和江羽白不是兄妹吗?”
江羽白的母亲,曾经是她家里的保姆,每年寒暑假,江羽白都会来她家里帮他母亲干活。
一来二去,她和江羽白就好上了。
江羽白还拜托她父亲,帮他妹妹江语宁安排工作。
有时候约会,江羽白也会带江语宁过来。
江语宁笑着道:“林见雪,你好蠢啊,我和羽白才不是兄妹,我和他是一个村的,姓一样不是很正常吗?我和江羽白从小一起长大,是青梅竹马,他是为了我才跟你结婚的,因为我想要城镇户口。你不过是我和羽白往上爬的一个跳板罢了。”
林见雪目次欲裂,声音嘶哑:“你……你们!”
许是听出了林见雪声音里的愤怒,江语宁的声音里越发得意,“林见雪,你知道你为什么怀不上孩子吗?不仅仅是羽白往你的茶水里下了药,导致你气血虚弱,怀不上孩子——实际上,羽白在我怀上了江臣后,就偷偷的去医院结扎了!
他说,他只要我和他生下来的孩子,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不配有他的孩子!”
“还有,你难道就不好奇——你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感染艾滋吗?”
“是羽白让江臣给你偷偷注射的。江臣一开始还不愿意呢,后来我拿出亲子鉴定书,告诉他,我才是他的亲生母亲,只要他给你注射艾滋病血,羽白公司将来就是他的,江臣就同意了。”
“我们才是一家三口,林见雪,你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今天是我和羽白的公司上市的日子,你赶紧安安静静的死了,不要在羽白大喜的日子上添乱!”
可能是这些话,压在江语宁心里太久,如今一口气说出来,带着说不尽的痛快~
江语宁正说着话,一道清朗的男音传了过来。
是江臣的声音。
“妈,你在和谁打电话?爸喊我过来,叫你过去参加开幕仪式了。”
“来了。”江语宁应了一声,然后像是故意的说,“臣儿,林见雪打电话过来,想你过去见她。”
“她怎么又来了。”江臣的语气里充满了嫌恶,“这个贱人,到现在还在骚扰我,真烦。”
“嘟嘟嘟——”
江语宁挂断了电话。
林见雪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她只不过是结了一次婚,怎么就落到了这副田地……
*
哀莫大于心死。
林见雪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感觉身体越来越冷。
她很快就要死了。
老护士也出去了,打算等她死后,叫收尸人过来给她收尸。
在弥留之际,一道年轻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了进来。
“林见雪女士在这里吗?”
然后是疗养院院长恭维的声音:“她就在这里。你找他做什么?”
“吱呀”一声。
门开了。
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他走到她身边,在她床边坐下,一点也不嫌弃她的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林阿姨,我是傅延声,是傅遮危的养子。我爸现在在楼下,他腿脚不便,没有上来。他托我询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傅遮危……
是她的高中同学,也是和她一个大院长大的竹马。
但是他们并不熟。
傅遮危从小性格痞气,调皮捣蛋,他们做过几年同桌,她认真读书的时候,他不学无术,基本天天在外面打群架,回来还要抄她作业……
后来,傅家遭了难,一家人被送到了乡下改造,她和傅遮危浅薄的关系,就自然而然的结束了。
听说傅遮危那个性子,在乡下也是野性难驯,得罪了不少人,被人打断了腿。
他的父母,也在下乡改造的时候,活生生累死了。
傅家平反以后,一家西口人下乡,就他回来。
改开后,傅遮危卖掉了祖宅,拿着钱去了港城,她也就没他的消息了……
“……他,”林见雪有些难以理解,“他怎么会来找我?”
算一算,他们也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
养子温文尔雅的道:“我爸爸最近从港城回来,听说了林阿姨您的事,几经辗转才联系上了这家疗养院的院长,找到了您。我爸爸这些年,在港城赚了不少钱, 林阿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尽管提,我和我爸爸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林见雪听着他诚恳的声音,眼角逐渐滑落一滴眼泪。
没想到,在她弥留之际,竟然是跟她不熟的傅遮危出手相助。
“……等我,死后……帮我和我父母埋在一起……”
“麻烦了……”
“你跟……傅遮危说,如果有来世……结草衔环,我会报答他的……”
她声音越来越低,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见雪,见雪。”
耳边传来了江羽白的声音。
“我娘给你和你妈熬了鸡汤,你起来喝一口吧。”
林见雪睁开眼,缓缓从床上坐起,就看到江羽白端着一碗鸡汤进来,放在了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