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幽峰的战剑堂与戒律堂截然不同。
西壁未挂刑具,反插满各式残剑。
那些断裂的剑刃在晨光中泛着冷芒,每一柄都刻着阵亡修士的名讳,无声诉说着"游刃"的宿命。
堂中央的玄铁地砖上布满剑痕,像是无数场生死搏杀留下的印记。
石犁踏入堂内时,迷雾山谷幸存的八人己列队而立。
最前方,牛强一袭灰白道袍,背脊挺得笔首,眉宇间的粗糙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刀锋般的锐利。
"记住!"牛强声音沉如闷雷,"在战剑堂,我们不是等死的'游刃',而是咬住敌人咽喉的獠牙!"
他右手成爪,做了个撕扯的动作,"上次在迷雾山谷,若不是石犁师妹及时——"
石犁正暗自腹诽这做派从哪学来的,忽见牛强目光扫来,连忙绷紧面容。
两人视线相触的刹那,她分明看见对方眼底闪过熟悉的促狭。
好嘛,这副威严模样果然是装出来的。
牛强突然拔出重剑"锵"地插进地砖裂缝,剑身血纹如活物般蔓延开来,在玄铁地面上勾勒出迷雾山谷的简略地形。
"都看好了!"他指尖点在血纹最密集处,"上次在这里,我们被血藤逼入绝境,就是因为——"
"各自为战。"林修冷声接话,袖中甩出八枚铜钱,精准落在血纹的八个方位。
每枚铜钱都代表一名队员当时的位置,散乱得如同撒豆。
石犁凝视着铜钱的分布,突然明白他们的用意。
当时自己与牛强主攻母藤,其余六人却因血藤突袭被迫分散,导致三死两伤。
"血藤的特性有三。"牛强竖起手指,血纹随之变化,"一怕蚀心草粉,二忌剑气共振,三..."他故意顿了顿,看向石犁。
"三要断其根脉。"石犁会意,指尖弹出一缕剑气。
青光划过血纹模拟的藤蔓,在距离"铜钱队友"最远的位置打了个叉,"当时若分出两人缠斗,其余人首捣东南角那株母藤……"
副手林修适时上前,指尖划过腰间剑鞘,拔剑斩向身旁木桩,剑气却在触及表面前骤然分散,化作八道细流缠绕桩身,"剑气同源——"
木桩轰然炸裂,碎屑却整齐地排成剑阵模样。
石犁挑眉。
这手剑气操控的精妙程度,与三日前判若两人。
她不由好奇这两人究竟经历了什么特训,却见牛强背在身后的手正偷偷比划着。
那分明是藏书阁《统御要术》的封面手势!
"......所以今后每日辰时,全员合练剑阵。"林修结束讲话时,何久适时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战剑堂执事何久负手而立,玄铁战靴踏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身形精瘦如铁,右脸上眉毛上有一道狰狞剑疤,让他本就凌厉的目光更添几分凶煞之气。
"都听清楚了?"何久的声音隔空传来,"在战剑堂,你们只有一个身份——'游刃'。"
他缓步走过队列,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心尖上,"没有男女之别,没有尊卑之分,只有活人和死人。"
当他走到石犁面前时,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几息,目光在她身上剐了一圈,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石犁背脊一僵,分明感受到那目光中的轻蔑,仿佛在看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
"特别是你们几个。"何久突然提高音量,指向队伍中的三名女修,"别以为躲在男修身后就能活命!上次其他队伍外出抓拿血剑门逆贼,就是因为女修们临阵退缩,害得整支队伍阵型大乱!"
石犁暗自蹙眉,暗想:“这人该不会是指桑骂槐吧。”
她清楚记得迷雾山谷一战,自己明明与牛强以及林修一起斩杀母藤,何来退缩之说?
"何执事。"林修突然上前一步,声音不卑不亢,"石师妹在迷雾山谷的表现,大家都有目共睹。她为队友争取——"
"闭嘴!"何久暴喝一声,"战剑堂只看结果!你们八个活着回来,就是最好的证明。但下次呢?"
他赤裸裸的目光再次扫过石犁,"记住,在战场上,犹豫就会送命!"
石犁心头微热,望向林修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一场生死战,此人却愿顶着何久的威压为她仗义执言。
虽未能改变什么,但这份肝胆相照的魄力,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竟比灵丹妙药更令人心头滚烫。
她朝林修郑重颔首,将这份恩情默默刻在心头。
石犁凝视着何久离去的背影,心思己经飘向远方。
这位执事眼中的轻蔑,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自以为是的偏见,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傲慢。
在这以剑为尊的战剑堂里,像她这样既无倾城之貌,又无家族倚仗的女修,在那些男修眼中不过是一抔可以随意践踏的尘土。
她太清楚这个世道的规则:男修们一面高喊着"强者为尊",一面却又对女子持剑百般刁难。
"真是......可笑。"石犁垂眸掩去眼中的锋芒。
她不会像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那般当场争辩,也不会如深闺怨妇似的自怨自艾。
这世道的不公她认,但这绝不意味着她会永远认命。
长剑轻颤,回应主人沸腾的战意。
石犁轻轻按住剑柄,像是在安抚一个躁动的伙伴。
她比谁都明白,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唯有绝对的实力才能劈开偏见筑起的高墙。
"等着看吧。"她在心底立誓,目光掠过战剑堂满墙的残剑。
那些断裂的兵刃曾都属于惊才绝艳的修士,而现在,它们不过是墙上的装饰。
终有一日,她会用手中的剑证明——公平之花会开在我的剑锋所指之处。
等何执事走后,牛强走到石犁身旁,"师妹,何执事这番话怕是另有隐情。他们这些坐镇后方的人,终究没能亲眼见证我们在迷雾山谷的血战。"
他眼中带着几分认可,"但你的剑,总有一天会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当初这个石师妹可是实打实的救过自己一命,特别是她那一手的游丝剑气,那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石犁指尖轻轻抚过剑柄,脸上看不出多少怒意,只是眉宇间凝着一丝倦色。
这种被人轻贱的感觉,就像明明拼尽全力劈开了荆棘,旁人却只道是路本来就平坦。
无论是在当初“扫地悟道”还是现在身为“游刃”,这样的误解总是如影随形。
"不过是些闲言碎语罢了。"她轻叹一声,将剑穗重新系紧,"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