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十二峰的晨雾裹着硫磺味漫过矿洞时,秦良玉的白杆兵己经用藤条编出三十架云梯。阿蛮蹲在崖边嚼着刺梨果,银耳坠碰着岩壁叮当响,她指尖搓开的朱砂粉随风飘散,在朝阳里炸开朵朵血雾。苗女突然拽住藤蔓荡下悬崖,牛皮靴底蹭出的火星照亮洞壁上密密麻麻的苗文符咒——这是杨应龙请水西鬼师布下的厌胜阵,每个字符都对应着矿工骸骨的位置。
马千乘的白杆枪挑开矿洞口封石,青铜面具上凝着晨露:“万历八年杨朝栋用五百条人命封矿,就为独吞这龙脉朱砂。”枪尖刮下的岩粉泛着诡异的金红色,这是掺了水银的丹砂,当年矿工暴动时往矿脉里灌了整整十缸。秦良玉攥着把朱砂擦亮剑刃,忽然将软剑插进岩缝,剑身震颤着发出蜂鸣——三里外的鹰嘴岩传来铜哨声,播州狼兵的牛皮鼓震得山雀惊飞。
赵元昊的重锤砸碎第一架云梯时,这个杨应龙麾下的鬼面将军正嚼着生肉狂笑。他脸上刺着蚩尤旗纹,九环大刀背上穿着十二个骷髅头,据说都是水西土司的头人。白杆兵钩镰刚锁住锤柄,崖顶突然滚下七八个着火的藤球,炸开的毒蒺藜逼得秦家军后撤半里。“小娘子还是回绣房吧!”赵元昊的锤头扫断两棵碗口粗的杉树,树干轰然砸向矿洞前的粮车。
秦良玉蹬着倾倒的树干腾空跃起,软剑缠住赵元昊的护心镜借力翻身。两人错身瞬间,她袖中弩箭射穿三个藤甲兵的眼窝,箭镞上抹的正是阿蛮调配的见血封喉。马千乘的白杆枪趁机突入敌阵,枪头红缨甩出个半圆,十二个钩镰手同时拽倒三架牛皮鼓。鼓皮破裂的刹那,阿蛮的骨笛声刺破云霄,崖顶松林里突然窜出上百只灌了雄黄的獴子,这些小家伙专咬狼兵绑腿的牛筋绳。
“撤到鬼见愁!”赵元昊啐出口黑血,他认出秦良玉剑柄上挂的玄鸟佩——这是当年马伏波平南蛮时赐给秦家的信物。播州兵如潮水般退向鹰嘴岩,却在狭窄的栈道上撞见更可怕的东西:阿蛮用矿洞里的水银蒸气熏出条七步蛇王,碗口粗的蛇身缠住木桩,毒牙上还滴着守矿苗人的血。白杆兵的钩镰勾住悬崖藤蔓,荡秋千似的掠过狼兵头顶,每柄镰刀都带走半片耳朵——这是土司间的古老战规,割耳者胜。
未时三刻的日头晒化岩壁上的朱砂时,李化龙的帅旗终于插上老鹰岩。这位西川总兵摸着矿洞里的水银槽,官靴踢到半块万历十年的矿工腰牌。“秦将军这份嫁妆,可比杨应龙的脑袋值钱。”他解下御赐的“女中丈夫”银牌,却见秦良玉正用朱砂在岩壁上画行军图。阿蛮突然尖叫着扑过来,苗刀劈开支淬毒的吹箭——装死的狼兵藏在尸堆里,箭头上赫然是杨应龙的飞虎徽。
马千乘的白杆枪绞碎最后个抵抗的藤甲兵时,夕阳正把朱砂矿染成血池。他忽然拽住秦良玉的披风,枪尖挑起具穿着户部差服的尸体:“曹皋的师爷怎会死在播州大营?”尸首怀里的账本浸透血水,但还能看清“石砫朱砂三千斤折银”的字样。阿蛮用银簪挑开尸体衣襟,胸口巴掌大的烙铁印让所有人倒吸凉气——这是东厂番子才有的密记。
秦良玉踹翻运矿的牛车,车底板夹层哗啦啦掉出二十柄辽东制式腰刀。“杨应龙连建奴的生意都做上了。”她捏碎块朱砂矿石,殷红粉末顺着指缝渗进地裂,“劳烦李总兵给皇上带句话,石砫白杆兵请战播州!”岩壁上的朱砂地图被火把照亮,十八处杨应龙私矿的位置正对应着北斗七星,这是阿蛮按苗疆古法破译的星象图。
戌时的山风卷着火星子掠过营帐,马千乘在灯下打磨白杆枪的铜环。秦良玉掀帘进来时,甲胄上还粘着未干的朱砂。“曹皋背后不止杨应龙。”她将东厂密信拍在案上,火漆印着司礼监的蟠龙纹,“矿税案是幌子,有人要借蛮兵之手洗白脏银。”帐外忽然传来獴子嘶叫,阿蛮拎着个湿漉漉的信鸽冲进来,鸽腿上的铜管刻着重庆卫的飞虎符。
赵元昊的狼牙箭在子时射中中军大旗,箭杆上绑着杨应龙的战书。这个疯将军竟然用朱砂在牛皮上画春宫图,赤裸女子身上的刺青正是巫山矿脉走向。“三日内拿秦良玉换三千矿工!”战书末尾盖着血手印,细看却是女子唇印。阿蛮突然夺过战书嗅了嗅,银针挑开夹层露出抹金粉——这是水西土司祭坛用的曼陀罗粉,沾肤即癫。
秦良玉捏碎装着解药的瓷瓶,突然将计就计在战书上按了个朱砂印:“阿蛮,把上次抓的象奴放回去。”她解下束甲绦扎起长发,眼底映着跳动的炉火,“赵元昊既认得玄鸟佩,定然知道马伏波平蛮时立的规矩——”话音未落,西南天际突然亮起三道绿色狼烟,这是石砫土司的援兵到了鹰嘴岩。马千乘的白杆枪在地上画出道弧线,枪尖指处正是杨应龙藏身的九凤山溶洞,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如悬剑,当年马家先祖就是在此剿灭五溪蛮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