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荷玉的脑子,此刻不再是思维的殿堂,更像一口被强行塞满、巨大、沉重、密不透风的记忆棺材。
无数个“她”的碎片——
那些跨越了七十余年的挣扎、疯狂、绝望、以及零星如萤火般脆弱的温暖瞬间。
如同被强行压缩、扭曲、叠压在一起的殉葬品,杂乱无章地堆叠、挤压在这口狭窄而黑暗的意识棺椁之中。
它们没有秩序,只有混乱的喧嚣和无尽的重量,几乎要将她残存的理智彻底压垮。
是海量记忆瞬间涌入带来的副作用太过猛烈,让思维彻底宕机、陷入保护性的死寂?
还是……
在某个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被混乱记忆洪流淹没的幽暗角落,那个早己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灵魂。
宁愿沉溺在这片混沌的、暂时无需面对现实的黑暗里,也不愿再掀开棺盖,去呼吸那冰冷、残酷、充满未知变数的现实空气?
不愿……再醒来?
当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仿佛用意识撬动千钧巨石、艰难地掀开那口“记忆棺材”沉重的盖板,勉强抬起如同灌了铅的眼皮——
视野里,模糊的光影晃动、重组。
又多了两个人影,如同突兀的剪影。
郑英雄、甜甜。
而金元勋……
那个身影,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视野的角落。
少了一个人。
这无声的缺失,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她本就混乱的意识。
“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
陈俊南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终于在她混沌的意识表面,勉强泛起层层迟滞的波澜。
“啊……?哦哦哦……我在的……”
墨荷玉如同从深不见底的冰冷水渊中被猛地拽出水面,声音带着浓重的恍惚。
意识艰难地挣脱那口“记忆棺材”粘稠黑暗的束缚,极其勉强地聚焦于眼前晃动的面孔。
她猛地一个激灵,这才惊觉陈俊南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她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
他脸上惯有的痞气荡然无存,被一种锐利又充满审视的严肃取代,眉头紧锁,目光如同探针般在她脸上逡巡,仿佛要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中挖出答案。
“你这琢磨啥这么入迷呢?” 陈俊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小爷我怎么感觉你现在……”
他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狐疑,目光在她略显空洞的瞳孔上反复确认。
“……精神状态比我刚才那会儿还颓呢?跟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抽了魂儿似的?”
“……没事。”
墨荷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后退了一步,仓惶地别开视线,不敢与他探寻的目光接触。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试图用这最简短、最坚固的词句,迅速在两人之间砌起一道高墙。
陈俊南没说话,只是动作极其自然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一旁正皱着鼻子、仿佛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的郑英雄。
眉梢微微挑起,那眼神里的意思突然变得无比明了。
“说谎。”
郑英雄嗅了几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陈俊南立刻又把头转了回来,对着墨荷玉挑眉,嘴角勾起一个“果然如此”的、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不容逃避坚持的弧度:
“看,这么大一活的、会走路的、还带自动识别功能的测谎仪搁这儿杵着呢,大小姐,”
他用下巴朝郑英雄的方向随意一点。
“还想着糊弄小爷我?门儿都没有,窗户也给你焊死了!”
“喂!陈俊南!我不是测谎仪!”
郑英雄立刻皱紧了眉头,不满地表示抗议。
“行行行,你不是测谎仪,” 陈俊南立刻举手作投降状,随口敷衍了两句,“你是……嗯……超级无敌嗅觉小英雄!行了吧?”
他的目光却一秒都没有离开墨荷玉的脸,那份玩闹的敷衍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坚持的认真。
“所以,到底怎么了,大小姐?别硬扛。”
墨荷玉沉默了几秒。
时间仿佛被拉长。
她像是在那片混乱不堪、堆积如山的记忆废墟中,艰难地、小心翼翼地翻找着,试图挖出一块不那么尖锐、不那么鲜血淋漓的碎片,用来搪塞。
最终,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声音轻得像一声飘散在风中的叹息:
“……真没事,就是……想到之前的一些事了。”
她含糊地带过,没有指明是哪个“之前”——
是那个被焚毁的家园、火光中消逝的至亲?
还是那七十年混乱记忆洪流中某个足以将人逼疯的瞬间?
陈俊南脸上的那点强撑的弧度,如同被瞬间抽去了支撑,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沉默了几秒,那沉默沉重得几乎能听到空气凝固的声音。
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啧……咱别去想那些事了,昂?这都过去了……”
“……我他妈不是小孩了”
墨荷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拍开他落在自己发顶的手。
语气里混杂着烦躁、被看轻的恼羞成怒。
然而,就在这动作的瞬间——
一股极其强烈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浓厚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兴趣的视线,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灯般,精准而炽热地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
“嗯?”
墨荷玉心头一跳,猛地转头。
只见几步开外,秦丁冬脸上正挂着一个毫不掩饰的、灿烂到近乎刺眼的、“吃到惊天大瓜”的兴奋表情。
眼睛亮得如同探照灯,嘴角咧开的弧度简首要突破物理极限飞到耳根后面去,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
“快继续!我爱看!不要停!”的强烈信号,简首像个坐在VIP包厢看现场首播的狂热观众。
“……冬姐!”
墨荷玉被她看得浑身汗毛倒竖,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涌上耳根,烧得发烫。
“哎哎哎!”
秦丁冬立刻响亮地应声,甚至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往前凑了凑,眨巴着那双写满“求知欲”的大眼睛,充满了鼓励和煽风点火。
“别停啊!当我不存在!我超爱看!你们继续,该揉头揉头,该炸毛炸毛!这可比外面那破果冻打架精彩一万倍!年度情感大戏啊这是!”
她摆出一副就差搬个小板凳嗑瓜子的架势,就差没喊“安可”(Encore.再来一次/加演,安可为中文音译)了。
墨荷玉刚想开口,一句吐槽或者辩解还卡在喉咙里,如同鱼刺般不上不下。
轰隆——!!!
毫无预兆!
一阵剧烈到足以掀翻人、撕裂空间的恐怖晃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咆哮,猛然从脚下、从西面八方炸裂开来。
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坚实的依托,瞬间变成了狂暴飓风中心颠簸的舢板。
剧烈的失重感和无法抗拒的拉扯力同时袭来。
墨荷玉猝不及防,身体被一股巨力狠狠抛向前方。
她瞳孔骤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裂,脑子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搅成了一锅滚烫的浆糊。
求生的本能让她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伸手死死抓住了旁边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了几乎飞出去的身体。
整个空间,陷入了彻底的、疯狂的、毁灭性的晃动。
大地在颤抖,空气在尖啸。
这震动绝非寻常的打斗余波或空间不稳。
它带着一种沉重、规律、却又充满压倒性不祥的韵律——
咚……咚……咚……
缓慢,如同巨人沉重的心跳,又如同沉重的脚步。
每一次落下,都带着碾碎一切、埋葬万物的力量。
如同抬棺。
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力大无穷的抬棺人,正扛着这方巨大的废铁囚笼,踏着沉重而诡异的步伐。
一步一个震颤,一步一次轰鸣,坚定不移地走向一个未知的、永恒的、冰冷的墓穴。
每一次那沉重的“脚步”落下,都让整个空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濒临解体的嘎吱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