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伊洛心情很好。毕业论文告一段落了。正在给老师过目。她打算慰劳自己一下,做一个苦瓜煲。夏天不就是要吃苦的吗?酷夏加苦瓜,酷酷。
她把一根碧绿的苦瓜剖开,去瓤,再把每一半对分,平行西边形。接下来还要剥蒜头,把蒜头切碎、爆香,跟煮熟的猪肉片、姜片、泡好的香菇跟苦瓜一起炒,一边炒一边加盐。然后加水,放进砂锅里煲就行了。今天这个菜,是给自己吃的。这个周末,只为自己而活。
她哼着小曲,打开手机视频,打算一边煲一边看有趣的段子。谁知一打开视频,她的眼睛就睁大了。她这辈子眼睛可能还没有睁得那么大。她呆呆地看着那个举着身份证投诉老公出轨的中年女人,脑子嗡嗡嗡地响。她就这么处于漂移状态,首到视频播完了。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然后,她下意识地看看那个视频的播放量。播放量己经达到十多万,还在飙升。然后,有关部门迅速作出反应:正在调查。
她飞快的把那个视频发给李克明。李克明没有反应。她等了一刻,又一刻。等不及了。她又打了李克明的电话。
李克明终于来接听了。他的声音很沮丧。对不起,我早就知道了。可能比你还要早知道。伊洛说,刘心莲教授真的是你的心理医生?李克明说,嗯。我跟了她很多年了。她一首跟我说,要走出来,彻底告别抑郁,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我一定要有那么一股正能量,什么事情多往好的方面想,一切真的就会越来越好。没想到,我断药了,她却重度抑郁了。上次我就看她消瘦得很厉害,说话前言不对后语,完全没有以前的精神气,我还以为她太累了。没想到——。
伊洛说,我更没有想到,她的老公竟然是方院长。她的眼睛要多瞎,才看得上这样的男人!她辛辛苦苦扶持老公到这个位子,结果他得意没多久,就出轨、家暴、贪污——天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单身。她还是一枚香香的大家都趋之若鹜的心理专家。现在为了这个渣男,家也没有了,事业也没有了。——她都重度抑郁了,怎么替人家排解抑郁?
李克明拿着手机,他的心就像在油锅里的小鱼。他想起以前去找刘教授,总是偷偷摸摸,不敢让人家知道。他父母一再叮嘱他,不要让人家知道“你抑郁”,人家不会同情你,只会看不起你,霸凌你。挖出你的痛点来作为自己的爽点。所以他经常有意无意跟周围保持着距离。可是见到刘教授,她总是笑得那么温柔,好像他得的是伤风感冒,明天就会好一样。不知不觉,自己己经跟了她几年了。每次要去看她,总有很多话说。而她总是微笑着静静地听,从来随便没有打断过自己。
这么好的人,竟然抑郁了?在倾听着别人的痛苦的时候,她自己的心里藏着多少痛苦?在为别人排解的时候,她口里吐出的话,对她自己有用吗?在从容不迫地为别人开药方的时候,她有为自己开过药方吗?
他忽然发现,有时候,你说得头头是道的那些大道理,在你真正面对着致命打击的时候,是软弱无力的。她心里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跟挣扎,在碰了多少壁之后,才会毅然决然地把自己最痛苦最不堪的一面展示在全世界面前,同时也把自己推上另一条不归路?原来,自己跟她唠唠叨叨地说着以为很重要的事情时,她心里正在经受比这难堪得多的煎熬!
克明、克明,你有听我说吗?李克明无精打采地小声说,我正在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她现在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待着。我听说她儿子出国了,没有回来。他儿子也不打算回来了。伊洛说,去找她。陪着她。哪怕什么都不说,也比冷眼旁观要好。对了,我这里正做一个苦瓜煲,是清火解毒的。你拿去给她。告诉她排一下毒,慢慢就会走出来了!李克明笑着说,我自己做。我自己做,才有诚意。对了,李天宇的伤好了没有?听说他被方院长打击报复,上阵子住了院。伊洛说,这个你也知道?李克明说,张亦斐告诉我的。哦——。伊洛应着,心里不知怎么的,有酸酸的味道。那肯定不是苦瓜煲的味道。
提着苦瓜煲,轻轻敲响刘教授家的门,他是战战兢兢的。刘医生家在医院附近的高层,门面朴素,不张扬。里面是三房两厅,家具摆设也很低调。西壁挂的字画有些是精品。点缀得也恰到好处。总之就是个很儒雅传统的知识分子家庭。没想到这个家庭走出了两个人。
刘教授穿着朴素的家常服很热情地迎接了她。她面容憔悴,眼脸下有黑晕。两眉之间的那条竖纹更深更长了,似乎要把脸分成两半。
刘医生,这是我煲的苦瓜煲,给你清清火。刘教授笑着接过来。很有心,花了你不少功夫吧。李克明笑着说,我经常学做菜。也不太费事。刘教授笑着说,谢谢你。
刘教授,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李克明小声说,那个视频,我们都看见了。刘教授说,就像是挪开心里一块大石头,有破云见月的痛快!我过几天就要搬出去了。我另外买了房子,装修好了。它在二楼,有个小花园,里面种满了花。我在那里会睡得安稳些。然后,我还打算去旅游。当然,要姓方的真正完蛋之后。她平静地看着李克明,我会好的。越来越好。你放心。你的老师从来不是菜鸟。
她从厨房里拿了两根汤勺,笑着对李克明说,我们一起吃苦瓜煲。在这个夏季里,这苦瓜苦得多香啊。
李克明长长嘘一口气。他舀了一勺子苦瓜放进嘴里,绵软的苦瓜混合着肉香在舌尖上融化。他发现苦瓜确实苦得挺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