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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香槟

天宇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粒小小的消炎片,看似人畜无害的消炎片,让他一帆风顺的职业生涯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那个慈眉善眼的老人,来他这里种了一颗牙齿之后,拿了消炎药回去。当晚,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在心里狂吼,做过过敏测试的!为什么没能够测出来!一切正常啊!他走到洗手盆边上,让哗哗的流水冲刷着炽热的脑袋。这个社会,只承认结果,不问过程。出了医疗事故,任何辩解都是无力的。领导需要交代,患者家属也需要一个说法。于是,尽管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他还是被暂停了职务。

这意味着,他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可能毁于一旦。也许他只能像那个因为喝酒而导致手术失败的前辈一样,灰溜溜到中药房去打杂,从此,跟自己热爱的工作绝缘。一辈子被边缘化,庸庸碌碌地了结余生。

他一想起这么可怕的未来,就像牙疼发作,难过到神经末梢。

那天,他在医院自己的办公桌边一首坐到日暮时分。在混混沌沌中,外面的天越来越黑了。忽然间一阵清香袭过来。他抬起头,看见自己跟前的桌子上摆了一瓶香槟,两个高教玻璃杯。香槟那边,是伊洛清丽的脸庞。她在微笑。医生,我想找你看病。他有气没力地说,我不再坐诊了。你知不知道。

她的微笑仍然在延续。我这病叫做寂寞。你一定可以帮我治一治。

他慢慢抬头,看着她。嘴角一扬。他微微笑了。可以。今天我不做牙医,我做心理医生。

暮色像瓶底沉淀的金箔,渐渐在天空晕染开来。李天宇倚在诊所露台的铸铁栏杆上,白大褂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崩开了线头,像道未愈的伤口。他的指腹无意识地着那道毛糙的断线,恍惚间竟觉得指间渗出了血珠——就像上周那台种植牙手术,骨钻突然打滑时患者牙龈迸出的血点。

晚风裹挟着楼下花圃里盛放的洋桔梗香气,与袖口渗出的消毒水气息纠缠在一起。他手中的香槟杯里,细密的气泡正沿着杯壁螺旋上升,在杯口处碎成转瞬即逝的银河。这酒液呈现出奇妙的浅金色,像是将暮色中的最后一线阳光封存在水晶牢笼里。偶尔有气泡炸裂,便释放出青苹果与白桃的清新,尾调却带着矿物质的凛冽——这让他想起慕伊洛常用的那款漱口水味道。

知道吗?据说这瓶沙龙香槟的葡萄藤,是霜冻里幸存的老藤。慕伊洛的声音忽然切进他的思绪。她晃动着酒杯,月光穿过酒液在桌面投下琥珀色的光斑,如同牙科诊室里用来定位根管的光透射仪。那年冬天,勃艮第零下二十度的低温持续了整整三周,葡萄藤的木质部几乎全部冻裂。

她的指尖轻抚杯身,玻璃表面立刻凝结出细密的水珠。酿酒师们不得不将藤蔓埋进两米深的土层,像埋葬濒死的伤员。可来年春天...。她突然将酒杯倾斜,一道金线顺着杯沿流淌,那些被判定死亡的根系,竟从最深的裂缝里抽出新芽。

李天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起上周手术后,自己在消毒间反复冲洗双手的样子。此刻香槟的气泡在舌尖炸开,酸度刺激着味蕾,竟与记忆中的消毒水味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幸存的老藤根系会扎得更深。慕伊洛忽然将冰凉的杯底贴上他手腕的淤青。它们会记住霜冻的疼痛,于是次年的果实——。她的指甲轻轻刮过杯壁,发出水晶风铃般的清响,会酝酿出更复杂的层次。

香槟的泡沫在李天宇腕表表面无声炸裂。表盘玻璃映出慕伊洛的侧脸。她的气息带着酒液里的杏仁香气,酿酒师每天要旋转瓶身15度,让死去的酵母慢慢沉淀。就像你总说的,愈合需要精准的耐心。

李天宇望着杯中仍在上升的气泡,忽然想起香槟酿造中最残酷的环节——除渣。工人要突然将瓶口插入冰盐溶液,让瓶内压力将沉淀物暴力喷出。此刻他胸腔里翻涌的愧疚与不甘,是否也能这样决绝地排出?

暮色中的云絮如同显影液里的X光片,渐渐显现出交错的血管纹路。他将香槟一饮而尽,气泡在喉间炸开成细小的荆棘。远处传来牙科车针的嗡鸣,那声音与冻伤的葡萄藤在地下挣扎的声响,在此刻的暮色中达成了某种隐秘的和解。

暮色在玻璃幕墙上洇出紫灰色的淤痕,李天宇松开领口第二颗纽扣,让夜风灌入被消毒水腌渍的衬衫。他指节抵着香槟杯底座,杯壁凝结的水珠正顺着掌纹漫延,像手术台上失控的血线。楼下花圃里新栽的鸢尾被风压弯腰肢,紫色花瓣扫过他的白大褂下摆,留下几道难以察觉的瘀青般的痕迹。

闭上眼,想起刚才一幕。沙龙香槟的气泡在杯底形成微型风暴。那些老藤孕育的精灵,以每秒三十次的频率炸裂,释放出被霜冻淬炼过的酸度。舌尖尝到矿石与青柠交织的味道,这让他想起上周被骨钻凿穿的牙槽骨断面——同样锋利的,带着生命力的涩。

影影绰绰里,伊洛不知怎么地想起了李克明。李克明的身影从观赏竹丛里浮出来,手中《楚辞集注》的书页正翻到《涉江》章节。金丝眼镜链条垂在颈间,随步伐晃动出细碎光斑。他停在露台交界处,鞋尖碾碎一片飘落的竹叶,汁液在防滑地砖上拖出墨绿色轨迹。

李克明指腹着书脊烫金文字,纸张在他掌下发出干燥的脆响。竹影爬上他雪白的衣领,将脖颈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区块。李克明无名指上有茧,——那是无数次跟键盘密晤留下的痕迹。

暮色深处传来超声波洁牙机的嗡鸣。李天宇忽然用手指轻敲栏杆,惊飞了露台边缘的灰斑鸠。鸟羽掠过香槟杯口,搅碎杯中倒映的云絮。

风突然转向,将慕伊洛的发香与消毒水气味揉成一团。李天宇的腕表秒针正划过慕伊洛映在杯壁上的唇纹,石英机芯的跳动与香槟气泡炸裂的频次形成奇妙共振。他咽下一口口水,喉结滚动时牵扯出衣领下未消的针眼淤血——那是连续三天给自己注射营养剂留下的痕迹。

竹丛再度沙沙作响。慕伊洛的珍珠耳钉突然滚落,在地板上弹跳着,最终停在两人交界的阴影里。

李天宇弯腰时听见腰椎发出类似牙根断裂的声响。当他拾起那颗珍珠,发现表面有道几乎不可见的裂痕,像极了种植体在X光片上显示的骨结合不良的暗线。沙龙香槟的空瓶立在茶几中央,瓶身标签的烫金文字正在暮色中慢慢褪色,如同病历本上逐渐模糊的预后记录。

暮色沉降得愈发稠密,玻璃幕墙将残余天光折射成惨白的扇形光斑。李天宇松开拾珍珠的手指,指关节在动作时发出骨摩擦音。他后颈处剃短的头发茬里藏着颗汗珠,正顺着脊椎沟滑向白大褂领口那道泛黄的汗渍。

沙龙香槟的酸度还盘踞在李天宇的齿间。白大褂下摆掠过观赏竹新抽的嫩枝,纤维撕裂声里,年轻医师突然说起马龙·白兰度在《教父》里含棉球练台词的事。

夜风送来住院部飘来的碘伏气味。李天宇的白大褂袖口磨出毛边,一根缝合线头正随着脉搏轻轻摆动。他虎口的茧蹭过香槟杯脚。慕伊洛的裙裾掠过防滑地砖,发出类似撕开灭菌包装的脆响。

露台地砖缝隙里钻出朵野蔷薇,花瓣边缘带着被药剂熏蒸过的焦黄。李天宇的皮鞋尖碾过花茎,汁液渗进皮纹,形成类似茶迹的褐色痕迹。

谢谢你,伊洛。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你的香槟,让我感觉到了活着的味道。刚才,我几乎以为自己的感官完全消失了。

第二天。

李天宇像往常一样去上班。他暂时被分配在配药房帮忙。以前,他曾经对药房的人有隐隐的优越感,现在,他跟他们拉齐了。尽管经过伊洛的开解,他自在了一些,不过很多事情就像做牙,只有切身才能体会其中味道。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颗混进白豆的黑豆,他竭力装出漫不在意的样子,只是,时不时泄露出的茫然表情跟失措 举止还是让他跟别人格格不入。

李天宇,你怎么在这里?他茫然地抬起头,看见窗外阳光下,一张很干净的小脸。白得发光,像一片玉兰花瓣。此刻,那双弯弯的眼睛正看着他。那双眼里,只有很简单的好奇。他过一会儿才想起,是以前高中的同学许可灵。她一点也没有变。就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从十多年前穿越来这里。

可灵,你怎么在这里?李天宇惊讶地说。许可灵皱皱鼻子。最近巧克力吃得太多,牙疼。想找你救苦救难。谁知来到这里,他们说,你在药房。李天宇的脸色一下子涨红了。他苦笑着说,比我强的人多得很。我现在不方便给人看病,我、我介绍别人给你。

许可灵深深叹口气。好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后,我们又见面了。中午你有空吗?能不能请我喝一杯香槟?

李天宇说,你牙疼,可能不适合喝刺激性的饮料。许可灵淘气地说,怕什么,吃了药就没事了。回头见!说着向他招招手,就轻快地走了。在淡淡的阳光下,她的背影就像一片轻快的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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