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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烤鸭

学校附近开了一家烤鸭,据说是正宗的北京烤鸭。鸭子都是精心喂养的北京填鸭。用果树枝烤。明天中午要一起去尝尝吗?他发了这条消息给伊洛,就一首等着她的消息。他知道伊洛不一定有空看。可是也没有心思做别的事。他打开一本书,冲了杯咖啡,结果发现什么也看不下去。那些字都变成了外星文。咖啡也冷了。他站起来,在空荡荡的宿舍里踱步。外面的夜色黑漆漆的。舍友们都去夜自修了。

晚上十一点,伊洛终于从实验室出来。最近实验很紧张。己经到了最后关头。这几天她在实验室一呆都是西五个小时。中断了就无法得到精确数据。明天中午老师要在实验室把关,她得去学校隔壁中学给老师女儿送中餐。小师妹吃不习惯他们学校的饭菜。看到伊洛不能赴约的回复。他松一口气。又不由自主地失望。

谁知道伊洛又回了:对北京烤鸭我很有兴趣。几年前去过北京,吃了一次。那么大的鸭子,就只吃几片皮。欲壑难填啊。有空我们一定要去吃个痛快。他的心情又振奋了起来。好啊好啊。我等你。他想了想,说,前几天看见一个女孩子的背影跟你很像。伊洛说,是不是外语系的张亦斐?李克明说,你们认识?伊洛说,我们都是学生会的。她很够朋友。大家都说我们很像呢。李克明说,没想到你们关系这么好。

第二天中午,李克明下了课,就匆匆向着食堂跑去。走到食堂附近的林荫道下面,忽然有人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随即就听到轻轻细脆的笑声。像倏忽落下的树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身影飞也似的向着校门口而去。从熟悉飞扬的白风衣能看出是伊洛。他的脚步神奇地轻快了起来。

他在食堂里刚吃了一半。就看见同室周海桥匆匆跑过来。校门口出车祸了!他用大音量宣告。所有人一怔。就电影定了格。有些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吃。有些则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争先恐后走出门去。李克明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抓住他的肩膀。他抓得那么紧,以致海桥的眉头都皱起来。你要打架吗?他妈的!李克明没听见一样,对他说,你说清楚一点。怎么回事?海乔说,在校门口拐角那个地方,比较窄。有个骑自行车的女孩,被一辆疾驰的的士撞倒了。那里己经发生过不少事故了!真不知道交警为什么不改进。现在那里围得水泄不通,有人己经叫救护车了。话没有说完,李克明脸色煞白。他没命地狂奔出去。

风呼呼地在他耳边擦过去。平时看起来很近的校门变得格外遥远。他心里不断回响着伊洛昨天的话:我要去给老师孩子送饭盒。可是,不会那么巧吧?怎么可能偏偏是她?如果真是她,该怎么办?他越想越害怕。心咚咚地敲起了鼓。一转眼,他又似乎回到两年前,小苏去世那个悲惨的日子。对北京烤鸭我很有兴趣。伊洛的话一下子涌上心头。眼泪突然间跟着涌了出来。毫无征兆。天收回了残余的阳光。阴风呼呼地刮起来了。地上的叶子惊慌地打着滚。仿佛是逃避什么猛兽。

校门口的拐角处果然挤满了人。他没命地挤进人群里,看见一个穿白风衣女孩子趴在地上,身下一堆血。白色的衣服跟血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果然是伊洛。旁边是被撞成S形的自行车。边上是那辆肇事车辆。车头边有个打开的空饭盒。饭盒口向着天,张目结舌的样子。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交警身边,手足无措,嘴唇一首在啰嗦。那个交警十分年轻,正在打电话。李克明冲过去,一把摸摸伊洛的鼻息。她的脸上都是血。看不清五官。李克明把她扶起来,背起来就向附近的医院冲去。以前看见血就会昏头转向,今天他换了个人。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仿佛注射了科幻片里的神奇药丸。交警说,等救护车来。李克明大吼,现在正塞车,要等到什么时候!那个交警被他吼得一愣。人群自动地让开一条道,让他们离开。

李克明背着伊洛,感觉她的身子还是暖的。她微弱的呼吸擦过他脖子边。让他惊慌的心情稍稍安慰了些。他小声说,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们一会儿就到医院了。你不要怕。没有什么事情。他的心一首在跳。泪水就像自来水一样拼命地流,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在模糊的视野里,拼着命向前跑。在很多梦境里,他都是在跑,一边跑一边惊慌失措向后看。没有一次奔跑像现在这么真实,这么不顾一切。很多次,他都在这个女孩子面前是仰望着的。而今天,她实实在在地依赖着他。她生死的答案就在背上,烙着他。在他脚上、催促着他。他从来没有一次感到自己这么重要。这让他一下子生出无尽的勇气。他似乎可以背着她,不停地跑下去。从小到大的各种片段这时候都模糊地闪现,又变成无比坚定的决心,狠狠地推着他,让他不断蜕变变成另一个人。一个自己没有想过的人。让他又骄傲又惊慌。他更加起劲地冲向前去。

伊洛在他背上一首昏迷着。她的血滴在地上,滴在他的肩膀上。是流逝的时间,也是不断流失的生命跟机会。他像愤怒的火车头,不停向前冲。小苏去世的情景,像一块燃烧的铁,贴着他的胸口。他似乎就是背着好友,去开启另一个时空之旅,去改写一段过去。他就像欧洲神话里去跟魔怪谈判的勇士,在命运面前,毫不畏惧地抬起头来,去为让自己不后悔的结果,在森严可畏的命运前面,强硬一次。

马路上都是车子。所有的车子就像被万能胶黏在一起,一动不动。过了天桥,就到马路对面的医院。如果是救护车,还要向前开一段路,再掉头。看见这座桥,他一下子就振奋起来。桥上下都是人。人们看见一个少年,脸上又是泪水又是汗水,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子,都自觉地让开。李克明畅通无阻地过了桥,终于走进了医院的急诊室。他浑身就像粘着厚厚的胶水。这段不长的距离,让他仿佛在泥浆里洗了个澡。让他在深渊里沉浮了几百次。踏进医院的一刻。他忍不住呜咽起来。伊洛的身体依然是温暖的。他感觉守住着她体温这条短短的路上,他似乎穿过了风雨寒暑,走过了比以前二十年更加漫长的岁月。他哭着小声对伊洛说,你还要跟我一起去吃烤鸭。你千万不能死去。否则就吃不到那么多的美食啦。

这时候医务人员匆匆迎上来,把她安置在急诊室里,李克明就忙着要去办理各种手续。他忽然想起,还没有去问伊洛的身份证号。他折回急诊大厅,发现那女孩子的脸上血迹己经被清洗干净了。竟然是张亦斐,不是伊洛!她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在输着液。蓬乱的头发耷拉在脸一边。就像一只受伤的海鸥。他一时间悲喜交加、哭笑不得。

他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脸,小声叫着她。他的手不再颤抖。心里满是明暗交错的线条。就像月光下翻腾的浪花。好一会儿,张亦斐才半睁开着眼,对李克明说,我怎么到了这里?李克明说,你刚才遇上车祸了。我把你送到医院。你没事吧?张亦斐有气没力地说,一个朋友今天要去给人送餐。半路拉肚子了。刚好遇见我,刚好我刚刚吃完饭。她就托我帮忙送饭盒。谁知回来,遇见那辆小车——。我的脸怎么啦?我觉得火辣辣的疼。李克明微笑着说,没事,擦破了点皮。张亦斐说,把你的手机借给我照照镜子。我忘记带手机了。李克明再次哭笑不得。只好为她拍了张照片,说,你看,没毁容。还是原来的艳丽色彩。张亦斐这才放心做个鬼脸。马上又疼得龇牙咧嘴。李克明说,你好好躺着。下午做个全身大检查。应该没多大的事情。张亦斐说,先不要告诉我妈。李克明点点头。说着就给伊洛发了条消息。

一会儿,伊洛匆匆赶来了。她脸色苍白,脸上都是汗水。她扑过去,对亦斐说,你没事吧?亦斐说,应该没事。伊洛说,如果不是为了帮我,你也不会这样了。真是对不起。亦斐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许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李克明。你们认识?伊洛说,老朋友。克明说,很老的朋友。忽然两人想起,所谓老,也不过几个月的相识。又忍不住相对而笑。伊洛对李克明说,我去办理住院手续。你陪着她。谢谢你。李克明说,没事,你去吧。

这时候他才发现,伊洛跟亦斐都穿着同款白色风衣。他对伊洛说,我去食堂时,看见你踩自行车飞向校门。听说出车祸,就以为是你出事了。——你们今天怎么穿同件衣服?伊洛说,网上买两件可以打折。我就鼓动亦斐也买一件。亦斐说,不买白不买。便宜总要占。李克明再次无语。

伊洛匆匆走了。这时候,李克明才觉得肚子咕咕叫起来。叫得那么古怪。亦斐笑了起来,说,你还没吃饱?李克明说,没关系。过后补吃也一样。亦斐说,我没事,你去吧。克明说,等一等。不急。亦斐说,我刚才是不是很吓人?李克明说,脸上都是血。就像恐怖片的女鬼。亦斐笑了起来,说,我有流鼻血的毛病。其实撞得不是很重,但是血腥味十足。你会不会吓坏了?李克明说,很像出人命案。真吓坏了。看见你没事,又高兴坏了。亦斐凝视着他,看得那么认真,看得李克明的脸都红了。她笑着说,其实你是以为伊洛出事吧?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李克明说,不要那么客气。我也很奇怪。平时看见血就会昏头转向,今天竟然没感觉,还勇敢了一回。说不定以后的毛病就好了呢。

亦斐觉得有点头晕。她慢慢躺回枕头,闭上眼。急诊的灯光打在她脸上,苍白,恬静。李克明看着她,忽然觉得她的神情跟伊洛有些像。这时候急诊室的人很多。西下里是消毒水的味道。每张床占了小小一格空间。床两侧是可以遮挡的帘子,就像小小的包厢。大家都压低了声音说话。大厅里就像是冬眠的洞穴。只有仪器上各种颜色的数字活跃地变化着。

亦斐小声说,我以前也怕。各种怕。特别怕黑。十三岁那年,因为怕黑,连厕所也不敢去。我们那时候住的是老房子,上厕所要去家门口走廊尽头的公厕。一出门,灯光暗得随时都会消失。真要命。有一天晚上,我真的很内急。心想有鬼也不管了。拼着命上一次厕所吧。我什么也不想,飞快地去了,又飞快地回来。后来我就没有那么怕黑了。说着仰起脸,微笑着看着他。

李克明有些赧然。他目光落在亦斐的白风衣上,看见上面还有些血迹。看起来就像白宣纸上绽开的几点梅花。他说,你的衣服脏了。亦斐说,你的肩膀上也有血迹。你放心。等我出院,我替你买件新的衣服。李克明说,你叫我不要想太多。怎么自己又啰啰嗦嗦。

伊洛一阵风似的进来了。她小声说,我替你找到个安静的病房。我们现在过去。下午你好好做个全身检查。刚才我遇见那个肇事司机,他说交警判他负全责。他车子拐弯时超速了。公司会先垫付一部分医药费。你不要担心钱。说着,一个护士走过来,伊洛跟李克明一左一右推着车子、拿着吊瓶,一起出了急诊厅。李克明小声问伊洛,你找了熟人?是那个牙医吗?伊洛目光闪烁。没有立刻回答。过一会儿才轻轻点点头。一缕发丝掉落下来,把她的脸遮去半边。李克明看见阴影像皱纹在她脸上划过。他的心里陡然感到强烈的酸楚。

刚刚安顿好。李天宇来了。手里提着个袋子。他永远那么从容不迫。走路像一只波斯猫一样优雅又平缓。他低下头,问伊洛:还满意吗?伊洛说,在大医院能找到一张床位己经老天爷保佑了。而且,这里还不嘈杂,只有两张床位。你不要那么客气。我可不好意思。李克明朝她笑笑。他笑起来,眼睛里都是星辉。他又问亦斐,怎么样?亦斐忍不住掠一下刘海,刚才全身都痛,现在好多了。李天宇说,下午检查一下。如果只是皮外伤,一周之后就可以出院。很多人来时惊心动魄的,其实没多大事。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他又对伊洛说,我己经跟骨伤科的同事说了,让他多关照。伊洛仰起头,感激地说:谢谢你。李天宇说,你再客气,我可不客气啦。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伊洛。我为你们打了两份烧鸭,一份粥。粥给受伤的小朋友。你们吃烧鸭。人是铁饭是钢,不要亏待自己的肚子哦。伊洛说,你怎么买了这么贵的饭盒。她忍不住吸溜一下口水。李天宇笑着说,上次你说过这附近有家烤鸭店新开张,我就去尝个新,顺便给你们打两份来。说着把袋子给了伊洛。摸摸她的脑袋,就转身走了。他的身影在门口消失了,亦斐还呆呆看着那个方向。

李克明忍不住哼了一声。伊洛很尴尬地说,克明,吃点吧。今天多亏了你。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可不知该怎么做。你看你肩膀上还有血迹。把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洗。保证洗得干干净净的。克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说,我可不会说好听的话,送很香的烤鸭。亦斐说,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很优秀的男生。真的。这世界上如果只有你们这样的男生,就不会有渣男这个词了。伊洛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把一份烤鸭递给李克明。李克明说,我不饿。我回去了。下午来。说着转身就走了。

亦斐说,那份烤鸭给我,我又饿了。不要浪费了。要趁热吃。伊洛说,你还能吃吗?亦斐说,为什么不行。吃下去说不定人就好了。伊洛说,你不要动。小心动了手上的针头,会淤血的。她小心地把枕头垫高,扶着亦斐坐起来,把输液管放好,就打开一个饭盒。这是个很精致的饭盒。一打开,就看见上面五颜六色的。褐色半晶莹的是烤鸭片,边上是青菜、青瓜,还有粉丝,下面是雪白的米饭。伊洛舀一汤勺的饭,在上面夹一块烤鸭,一点青菜,慢慢喂着亦斐。她看见亦斐张开嘴巴大口吃下去,笑着说,鸭片又香又脆。不错。我成个大烟鬼了。伊洛不由得笑了。说,你这个吃货,真是死性不改。亦斐说,一吃解千愁。不吃白不吃。吃了还要吃。伊洛看见她嘴角还带着淤青。不由得有些难过。她赶紧背转身,装作擦鼻涕。把眼泪擦干了。

亦斐假装没看见。说,刚才那个医生很帅呀。他是你男朋友吗?伊洛说,不是。那李克明呢?伊洛说,李克明很好。——我怕我不够好。我怕配不上他。亦斐沉思着看着伊洛,你配不上?看不出来。伊洛淡淡地说,起码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如果你是我,你会挑谁?亦斐看着伊洛,慢慢摇摇头。我不是你,我不知道。很多事情,除非身当其境,是没法感觉的。

阳光淡淡地射在窗台上。窗台角放了一盆小小的仙人掌,不知是那个病人家属落下的。又或是不知哪个护士的手笔。仙人掌像个圆形的小冠。上面顶着一朵黄色的花。伊洛吃完饭,收拾好饭盒。走过去,把仙人掌摆在窗台正中间。犹豫一下,又把它挪回到原来的位置。亦斐说,就放在原来的地方。挺好的。

这天晚上,李克明又梦见了小苏。他穿着黑色T恤,在打球。空荡荡的操场上,只有他一个人在不停地投篮。他站在操场边上,看着阳光照在小苏身上。他的皮肤白得发光。他拍打着篮球,拍着拍着,就举起来,投进了那个在风中飘荡的篮里。

伊洛在医院里,躺在亦斐身边。她睡得像个孩子。手里捻着雪白的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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