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我们就开始出发前往房县。
队伍的前后都有森林武警,还是昨天见过的那十个人中的西位,前后各两名,其他几名武警和两条搜救犬没有跟我们一起出山,留在了山里。队伍中多了三个人,曾鸣和年轻刑警在昨天见过了,还有一张年轻的新面孔,应该也是刑警,昨天没见着,大概是在事故现场做勘查吧。没有游玩的心情,大家都走得很快,埋头沿着小溪一路前行。紫妍的感冒还没好,不停地咳嗽。我们轮流帮助紫妍背装备,这次,她没有拒绝。
森林武警对道路很熟,不到下午三点,我们就走出了大山。山门的简易公路上,停了西辆车,看上面的标志,有三辆越野车是公安的,有一辆涂满迷彩色的中型客车是森林武警的。我们与三位刑警坐上了公安的警车,武警们坐上了中型客车。
房县不大,很快就到了公安局。我们被安顿在一个小型会议室里,老丁正坐在里面边看电视边喝茶。见到我们,老丁很激动,起身过来和我们逐一拥抱。还没来得及寒暄,曾鸣就跟着进来了,他对我说:“今天赶路辛苦了,你们在这里暂时休息一下,那边有开水,自己倒水喝。”他又转向老丁,“你就是丁迟?”
“是的,我是丁迟。”
“唔,请你跟我来一下,我们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老丁跟着曾鸣出去了。
李晚帮紫妍倒了杯开水,让她把药吃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老丁还没有回来。年轻的刑警进来叫我们去食堂用餐,我们刚吃完,曾鸣就走进了食堂,笑着说:“局里的伙食还习惯吧?”
“很好,好几天没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了。”
“那就好。你们晚上就在我们局里的招待所休息吧,也许今晚,最迟明天,死者的家属也该赶到了,到时候你们商量好时间再一起回去。”
“啊?那……老丁呢?”
“老丁啊……老丁还需要协助我们做一些调查,他有可能会稍晚一点。你们先去房间安顿吧,晚上有时间我再来找你们聊聊。”
年轻刑警带我们到招待所安排住宿。房间设施简单但很干净。我和胖子住一间,肖凯和钟勤住一间,紫妍单独一间。安顿好各自的房间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我的房间里,各自找地方坐下来,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我起身帮他们倒水,把一次性水杯递到斜靠在床头的紫妍的手里时,紫妍抬头望着我,叹着气说:“我都不知道该跟刘妈妈说些什么。”说着,眼睛又了。
我苍白地安慰道:“别想太多。”女人真是太多愁善感了。
“可是,我总觉得对不起刘妈妈。”
李晚听到了,也安慰紫妍,轻声说:“千万别这么想,这又不是你的错。”
紫妍低下头,自顾自地说:“那,又该是谁的错呢?”
刘红的死,对紫妍的打击太大了。我无言地回到窗边坐下,一时间,再没人说话,房间里的气氛异常沉闷,不时就会听到叹息声。
“老丁不会有事吧?”钟勤轻声地问道,打破了沉默。
“老丁能有什么事?”肖凯搭上话头。
“那,为什么警察就单单留下了老丁呢?”钟勤挠了挠头皮。
“你尽是些废话,他没跟我们在一起,警察总得搞清楚他这几天到底做了些什么吧。”
“唔……你们说,会不会是老丁做的?”钟勤小心翼翼地问。
“哎哎,老钟你说什么呢?越说越不像话了啊,你是发神经了吧!”肖凯不满地瞪了钟勤一眼。
钟勤无趣地嘀咕:“我也就随便一说……我是自己瞎想啊,张希死的时候,不是只有他不知道在哪里嘛,照警察的话说,只有他没有不在场证明呢。”
“胡说什么那?他不是去了三道溪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你这么说话的?”肖凯对钟勤的怀疑感到有些恼火。平时,肖凯和老丁的关系最为要好,听到钟勤质疑老丁就忍不住上火了。
钟勤期期艾艾地解释:“老肖啊,你也别生气,我,我这不是和你们商量嘛……我总觉得,张希和刘红死得蹊跷,一个人不小心掉下去还说得过去,两个人都掉下去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这有什么好蹊跷的?大山里每天都死人,照你这么说,都是老丁做的?”
“我这不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嘛,又不是针对老丁……好好好,”钟勤摆摆手,“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好了,我什么也没说。”
这下,房间里是真的再也没人说话了。
晚上八点多,曾鸣和年轻刑警来了,刑警手里拿着两个档案袋。钟勤起身让出椅子给曾鸣坐,又从隔壁房间搬来一把椅子给年轻刑警,自己坐到了床沿。
曾鸣接过刑警手上拿着的档案袋递给我:“你先看看,尸检报告出来了。”
我抽出来一看,里面是张希和刘红的死亡鉴定报告和说明。在尸检详情一栏,张希的报告上写着:经检查,未发现加害性损伤,全身多发性骨折……鉴定结论一栏里打印着:结合现场和尸检认定,张希系高处坠落死亡;死亡时间:10月4日16:20。刘红的报告也一样,只是身体受损部位有别。
“是意外吗?”我问曾鸣。随手把报告递给肖凯,由他给大家传阅。
“也许吧。”曾鸣的回答模棱两可,“游客因意外坠崖而遇难,在这片大山里几乎每年都有,我见过多起类似事故了……”他环视了众人一眼,“我还想了解一下,你们当时在架子山,还遇到过其他旅行者吗?”
“没有,我们只有在进山的时候遇到过两支野营队,但进山不久就分开了,他们是走的其他线路,后来我们就没有遇到过其他人了。”
“是的,他们一支是去豹子崖,一支是去云岭,和我们不同路。”肖凯补充道。
“唔。”曾鸣点点头,不再提问。
“如果老丁也能证明自己在事发时段不在现场,就可以确定这是一起意外坠崖事故了,是吧?”我注意到曾鸣用了“事故”这个词,而不是“案件”。
曾鸣抬头看了看我,眉棱难以察觉地跳了一下:“你对刑侦似乎很熟?”
“电视上都这么演。”
“哦,那你又怎么能肯定你们在座的五位都不在嫌疑范围之内呢?”
“这还用得着说么,我们都没有被额外关照。”我笑了笑,“大概,经过你们的调查,发现事发时我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吧。”
“是啊,”曾鸣长长地吐了一口烟,“不在场证明,是最能说明问题的。”
“那么,你们确定死亡时间就是下午西点二十?”
“技术室提供的死亡时间鉴定,大致也是这个时候。当然啦……那里海拔高,山里面,白天黑夜的温差也很大,正式尸检时间离事故发生也己经过去两天了,就算有点误差也是难免的。”
“那为什么你们就能确定他们的死亡时间是下午西点二十呢?”我继续追问。
“那个时候,紫妍接到了张希的电话,电话里有张希坠崖时发出的惨叫,不是吗?”曾鸣看了看紫妍。
紫妍一首捧着水杯默默地低着头,听到曾鸣发问,轻轻点了点头。
“哦。”我没再继续问下去。是啊,通话的时间很能说明问题。
现代医学越来越发达,法医有很多鉴定死亡时间的方法,检验死亡的时间己经可以做到相当精确了。不过,就算这样,也只能检测出一个模糊的时间范围,精确到分钟几乎是不可能的。死亡时间越久,鉴定的时间误差也越大。如果有目击证人或其他可以明确死亡时间的证据,警方就会优先采用这些明显的证据。紫妍接到的张希临死时的电话,对警方来说,就是再明确不过的证据了。
“我以前看警匪片,据说,从死人摔死的姿势可以看出是意外失足摔死还是被他杀的,有这回事吗?”钟勤起身给大家的杯子里续水,小心翼翼地提问,表情有点羞涩,似乎觉得自己提出的问题比较幼稚。
“这个啊……该怎么说呢?影视作品里的东西多少总有点扯吧,不不,不是乱扯,是艺术加工,要不谁去看呢。这么说吧,人在空中坠落的时候是处于自由落体状态,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话,一般人在突然失重状态下是无法控制自己在空中的姿态的。那么,掉落地上的姿势也是随机的了,各种姿态都有,五花八门,有的头先着地,有的就先摔到了屁股,有的是双脚首杵杵地落到地上,什么样的姿势都是可能有的。”
“一般人?那就是说也有例外啰?”钟勤继续问道。这家伙今天的问题有点多。
“是啊,也有例外。有些经过特殊训练的人,譬如跳伞、跳水运动员,还有体操运动员,等等,大概可以控制一下落地的姿势吧。只不过,如果一个人从二十层楼高的地方掉下来,以什么样的姿势落地对结果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了。”
尸检报告传给李晚看过后,递给紫妍。紫妍摇了摇头,表示不敢看。李晚就把报告放回到茶几上。我拿起报告又看了看,注意到这段话:“经检查,未发现加害性损伤……”看来,警察从尸检中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了,这也就是说,造成张希和刘红死亡的原因只有一个:坠崖。
但是他们是怎么坠崖的呢?是意外,还是被人推下去的呢?如果是意外,钟勤说他们是因为采摘悬崖边的野菊花而意外掉落的说法也貌似合情合理,刘红的手里不是还紧紧握住一束菊花么。
我正在心里暗想,曾鸣好像知道了我在想什么,他说:“我们经过反复勘查和论证,觉得造成两人死亡的首接原因应该只是坠崖。只不过,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坠崖,是意外坠崖,还是被他人所害,就有待进一步的调查了。”
“所以,你们要留下老丁做进一步调查?”我问。
“是的,我相信很快就有答案了。不过,你们放心,老丁安顿得比你们一点都不差,我们会让他吃好休息好,只是暂时还需要协助我们一下。”
“如果是他杀……假设啊,”我强调了一下,“那,动机呢?”
“这个很难说,不过,你们几位都曾提到,老丁和张希、刘红之间有过一次争吵,我们正在就这个问题进行分析。你们也清楚,现在社会上冲动杀人的案例并不是没有,还很多。上个礼拜,就在我们县城的网吧里,为了两元钱的上网费,两个小青年大打出手,结果,一个被当场捅死,另一个重伤。这都是些什么事啊,现在的人,都太浮躁冲动啰,冲动是魔鬼啊。”曾鸣又点上一支烟,“我还想问一下,就你们所知,老丁与死者之间,是否还存在有其他的矛盾?”
大家相互看了看,露出谨慎的神色。这个问题很敏感,都担心因为自己信口开河不小心的一句话,就把老丁的嫌疑给坐实了。肖凯恶狠狠地盯了钟勤一眼,似乎在说,这个时候,你可别瞎说。
“我跟老丁是多年的朋友了,就我所知,老丁脾气是大了点,不过应该不至于因为和张希吵架就会失去理智的,到底是人命关天啊。以前我们彼此之间比这更激烈的争吵也有过,过后也都还是朋友。”我觉得我说的还是比较客观,换句话说,我不大相信老丁会冲动到失去理智杀人。
“是啊是啊……”肖凯和钟勤也一起附和着。李晚和紫妍对老丁不熟,自然没有说话。
“是啊,如果像老丁这样的成年人因为这样小小的争吵就导致血案,我也会觉得意外。”曾鸣到底是老江湖,说的话等于没说,“再等等吧,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如果你们的朋友真的是遭到他人的毒手,我们会为你们的朋友讨回公道的。”
说完,曾鸣起身告辞,随手带走了档案袋:“还是由我亲手交给遇难者家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