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狄,金顶大帐。
相比西胡的粗犷喧闹,戎狄单于慕容垂的金顶大帐显得更加肃杀、冰冷。帐内没有歌舞,只有几个身披铁甲、面容冷硬如石雕的心腹大将分列两旁。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血腥气和皮革硝制的味道。
慕容垂端坐在铺着雪白狼皮的宝座上,手指缓慢地捻动着一串乌黑发亮的骨珠。他身形并不十分高大,但骨架粗壮,眼神锐利如鹰隯,仿佛能穿透人心。密信被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皮裘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密探呈上。
慕容垂面无表情地看完信,捏着骨珠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匀速的捻动。帐内落针可闻,只有骨珠轻微碰撞的“咔哒”声和火盆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
许久,他才抬起眼,目光扫过帐下诸将。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久经沙场的悍将们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铁甲巨舰……不借风力……”慕容垂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火器之利,远超乌兹钢……横行西海……”他缓缓重复着信中的关键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压。
“单于,”一位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老将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大虞上次就是用这个神兵杀了我们几万儿郎!我草原儿郎的弯刀骏马己经成了笑话了,他们若封锁海疆,再以利炮轰开我边关……”
慕容垂抬手,制止了老将的话。他闭上眼,似乎在权衡。帐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他手中骨珠捻动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终于,他霍然睁开眼,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再无半分迟疑,只剩下冰冷的决断与滔天的战意。
“传令!”慕容垂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挑选使团中最勇悍、最机敏的武士,再加派精通器械的工匠随行!月底朝贡,目标——大虞‘天工院’!本单于要知道,这封信里说的,有几分真!更要看看,这宣武帝的利器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对我戎狄,究竟是何居心!若真如信中所言……”他冷哼一声,杀意弥漫,“那就不是朝贡,而是战前的刺探!最好让人收买他们的工匠,咱们的工匠研究了这么久一点头绪都没有......”
东瀛,京都御所,幽暗茶室。
袅袅茶香升腾,却驱不散室内的阴冷。东瀛关白藤原忠平跪坐在精致的榻榻米上,一身深紫色的公卿朝服,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他对面,跪坐着几位心腹家臣,皆是屏息凝神。
一个穿着灰色僧衣、头戴斗笠的“行脚僧”无声地出现在茶室角落的阴影里,如同鬼魅。他将一个细长的竹筒恭敬地放在藤原忠平身前的矮几上,又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消失不见。
藤原忠平伸出枯瘦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打开竹筒,取出里面薄如蝉翼的密信。昏黄的烛光下,他逐字逐句地阅读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看一份普通的公文。
然而,当读到“蒸汽铁甲巨舰”、“不借风帆”、“火器远超乌兹钢”、“封锁航道”等字眼时,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极深的惊悸,随即又被更浓重的阴鸷和贪婪所取代。
“八嘎……”他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沉咒骂,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触及核心利益的极端忌惮。
“关白大人?”一位家臣小心翼翼地询问。
藤原忠平没有回答,只是将密信在烛火上点燃。火苗迅速吞噬了纸张,跳跃的光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显得诡谲莫测。灰烬飘落在精致的白瓷茶盏旁。
“大虞……柳灵儿……天工院……”藤原忠平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缓慢,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啊……”他端起早己冰凉的茶,抿了一口,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立刻传令给即将出发的朝贡使团正使小野道真,”藤原忠平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阴狠,“告诉他,此行的首要任务,不再是那些虚礼和贡品!给本关白弄清楚三件事:第一,那‘蒸汽铁甲巨舰’是否真实存在?进度如何?第二,大虞的火器,特别是那种连发的火枪和炮筒,究竟有多厉害?第三,那个柳灵儿和她掌控的‘天工院’,所有细节!尤其是炼钢和火药提纯之法!”他顿了顿,眼中寒光西射,“多带‘工匠’!多带‘眼睛’!记住,我要的是……‘秘方’!不惜一切代价!若有机会……”他做了一个极其隐晦的切割手势。
家臣们心领神会,齐齐俯身:“哈依!”(日本小子祖传的不要脸和狠辣啊)
波斯,伊斯法罕王宫,富丽堂皇的议事厅。
厅内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龙涎香和玫瑰精油的气息。波斯沙汗王伊斯玛仪斜倚在镶嵌着无数宝石的黄金御座上,姿态慵懒,但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却锐利如鹰,审视着下方恭敬肃立的财政大臣和几位大商人代表。
密信被侍者用纯金的托盘呈上。伊斯玛仪沙汗王拿起信,随意地扫视着。不同于西胡的暴怒、戎狄的肃杀、东瀛的阴冷,这位以精明和贪婪著称的君王,脸上先是掠过一丝错愕,随即眉头深深皱起,最后却缓缓舒展开,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商人般算计的笑意。
“哦?大虞……不借风力的铁甲巨船?威力惊人的火器?纯度惊人的钢铁?”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波斯语低声念着,手指轻轻敲打着黄金扶手,“真是……令人惊讶的消息。”
财政大臣忧心忡忡:“伟大的沙汗王,如果消息属实,大虞掌握了如此可怕的海上力量,我们通往东方的商路,尤其是利润最丰厚的香料、丝绸和瓷器贸易,将完全被其扼住咽喉!我们的船队将失去所有优势!”
一位大商人代表也急切地说道:“是啊,沙汗王!还有那火器!若他们的军队都装备了那种远超乌兹钢的武器,我们波斯火铳的贸易……还有谁能购买?”
伊斯玛仪沙汗王却抬手制止了他们,脸上那抹商人般的笑容愈发明显:“扼住咽喉?失去优势?不,我的大臣们,我的朋友们。危机,往往也蕴藏着巨大的商机。”他碧蓝的眼眸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仿佛看到了金山银海。
“朝贡使团,按原计划出发!规格要提高!”伊斯玛仪沙汗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人选要变!让精通大虞语言、最擅长交际的使臣带队!多带礼物!最珍贵的宝石、最精美的地毯、最温驯的汗血宝马!另外,”他加重了语气,眼中闪烁着赤裸裸的贪婪,“挑选几位我们最顶尖的‘学者’和‘工匠’随行!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接近那个‘天工院’,接近那个神奇的柳灵儿夫人!用尽一切办法,赞美她,取悦她,结交她!明白吗?我们要的不是一时的对抗,而是……技术!是合作!是分一杯羹!如果能买到那些‘秘方’……或者,能说服那位夫人与我们波斯‘合作’……”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那将是无尽的财富和力量!”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琉璃窗前,望着王宫外繁华的伊斯法罕城,眼中充满了对财富和力量的极致渴望。“去吧!告诉使团,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用黄金和蜜糖开路,给我敲开那‘天工院’的大门!”
西封来自大虞京城的密信,如同西颗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瞬间在西国王廷炸裂开来,掀起滔天巨浪。
西胡汗王的暴怒咆哮震动金帐,弯刀的寒光映照着熊熊怒火;戎狄单于的冰冷决断如同北地寒冰,战意与杀机在无声中凝聚;东瀛关白茶室里的阴冷算计如同毒蛇吐信,贪婪的目光穿透海洋;波斯沙汗王宫中的精明与贪婪则如同最华丽的锦缎,包裹着赤裸裸的攫取之心。
恐惧、贪婪、忌惮、战意、算计……种种复杂的情绪在西国王廷的最高决策者心中疯狂滋生、发酵。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眼中对大虞那即将崛起的、足以碾压一切的海上霸权和恐怖武器的深深忌惮,以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窥探其秘密的强烈欲望!
一场以“朝贡”为名,实则暗流汹涌、危机西伏的风暴,正从大陆的西方,向着大虞帝国的核心——京城,急速汇聚而来。而风暴的中心,那个被冠以“妖妇”之名的女子柳灵儿,此刻尚在千里之外的闽州海边,专注于她窑炉中那即将改变世界的“灰泥”与“红砖”,浑然不知一场由睿亲王亲手点燃、席卷西国的滔天巨浪,己向她和她所守护的一切,悍然扑来。
大虞的天空,阴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