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八，书房内的烛火摇曳，将众人围坐的身影投映在墙上，如同蛰伏的巨兽。柳灵儿指尖轻点桌面上那块暗青色的铁锭，金属发出沉闷的声响。
“诸位请看，这是我们用传统方法冶炼的生铁。”她环视众人，"硬度有余，韧性不足。若用来造火枪，不出十发必裂。"
吴铁山抓起铁锭掂了掂，络腮胡下的嘴角撇了撇：“比工部那些狗官贪墨后剩下的烂铁强些，但确实不好造好火枪，火铳都是青铜制作的，比波斯人的枪差远了。没有燧发枪的精度高。”
"我们需要钢。"柳灵儿沉声说道，手指划过铁锭表面，"不是这种脆硬的生铁，也不是过软的熟铁，而是刚柔并济的钢。"
林松老眼微眯：“说得轻巧！老夫活了六十载，见过最好的钢也不过是西域来的乌兹钢，价比黄金！咱们现在的炒钢法能做的产量太少了。”
柳灵儿不慌不忙地从书架上取下一卷图纸，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纸上密密麻麻画着一种奇特的炉灶结构，旁边标注着小字。
鲁明的手指不自觉地沿着图纸上的线条游走，眉头紧锁：“这炉子......这风口......”
贾思明突然挤到前面，瘦削的脸上泛起异样的红晕：“还......还有更快的法子！”他激动得结巴起来，"把生铁和熟铁一起熔了，让碳......碳自己跑均匀！"
柳灵儿知道要到18世纪的欧洲才有了高品质的钢，明朝时期是炒钢法和灌钢法，产量低，纯度不够。但她还是眼前一亮：“贾先生说的正是'灌钢法'！”她迅速又铺开一张图纸，"这个是乌兹钢的制造方法，将铁矿石与木炭、树叶密封加热，通过反复折叠锻打......"
吴铁山猛地一拍大腿：“他娘的，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从前就没人想到？”
“因为世家大族把持匠籍，父子相传还要留一手。”柳灵儿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更因为民间的工匠不被当人看，谁愿意把真本事献出去？"
林松布满老斑的手突然颤抖起来。老人想起祖父临终前，用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把造船的密技传给他时的眼神——那是不甘，是愤懑，是技艺不得传承的绝望。
“柳夫人......”老人声音嘶哑，"若真能炼出好钢，老夫......老夫愿将林家三代秘传的'龙骨接榫法'献出来！"
柳灵儿又添了些炭火，书房内顿时暖和了许多。
“说完了钢，咱们说说火药。”柳灵儿从暗格中取出一个檀木匣子，"吴先生，您看看这个。"
吴铁山接过匣子，刚一打开就变了脸色。他警惕地环顾西周，下意识地将匣子护在身前：“这......这是我吴家秘制的'霹雳火'配方，夫人从何处得来？”他瞪大眼睛，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猛地转向墨渊，"是你们抄我家时偷的？！"
墨渊脸色一沉：“吴兄慎言！当年查抄吴家的可不是我们！”
“都冷静。”柳灵儿抬手制止了即将爆发的冲突，"这配方是安王从波斯商人那里买的。吴先生先不要激动，不妨先看看与你家的配方有何不同？"
吴铁山将信将疑地低头细看，突然"咦"了一声："这、这硝......怎么是结晶状的？"他沾林点粉末在舌尖尝了尝，"纯度好高！"
“正是。”柳灵儿点头，"西洋人己经掌握了硝石提纯技术。他们的火药威力是我们的两倍。
她从匣子下层取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些米粒大小的颗粒：“再看看这个。”
吴铁山捏起一粒，放在烛光下仔细观察：“这是......火药做成颗粒？有何用处？”
“增大接触面积，燃烧更充分。”柳灵儿解释道，"而且颗粒大小一致，可以精准控制爆炸威力。"
公输亮突然插话：“若能将这种颗粒火药与机关技术结合......”他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或许能造出可以调节威力的火枪！"
柳灵儿赞许的点头：“公输先生高见。甚至可以连发！不过在那之前......”她转向吴铁山，"我们需要大量高品质高纯度的火药。吴先生可有把握？"
“吴某可以一试！”吴铁山眼中闪着泪光。
窗外的风雪更急了，但书房内却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深夜，众人却毫无倦意。鲁明正用炭笔在纸上勾勾画画着一个精巧的装置。
“若是用钢做簧片，这里加个转轮......”他喃喃自语，突然抬头，"柳夫人，你说的那种可以连续击发的火枪，可是这个原理？"
柳灵儿凑近一看，心中暗惊——鲁明画的竟是早期转轮手枪的雏形！虽然结构还很粗糙，但基本思路己经对了。柳灵儿再一次惊叹祖先的智慧，古人只是古，但是是真的聪明。若是当时没有满清的入侵、虐杀、销毁，那个世界的格局是否早己不一样了？
“鲁师傅真是大家！”她激动地指着图纸的某处，"不过这里如果加个击锤装置，用钢片蓄力......"
鲁明激动地拍案而起：“妙！妙!妙啊！这样每次扣动扳机，击锤释放，转轮自转！”他忽然皱眉，"但如何保证每次火药装填一致？"
“这就是为何要用颗粒火药了。”柳灵儿微笑，"可以预先称量好，用纸包成小包。"
贾思明突然插话：“或许......或许可以造个小小的量具？像药铺称药那样？”他手忙脚乱地比划着，瘦削的脸上泛着红光。
“贾先生这个主意好！”柳灵儿赞许道，
我们甚至可以设计一种标准的容器，一勺就是一发的量。"
林松好林海在一旁听得入神，林海突然开口：“若是将这种火炮装在战船上......”老人的眼睛亮了起来，"配合船体，什么倭寇海盗，统统不是对手！"
柳灵儿心中一动：“说到船，您觉得钢能用来造船吗？”
“钢船？”林松和林海皆是一愣，林松摇头，"太重了，肯定要沉。"
“若是做成空心的呢？”柳灵儿循循善诱，"就像竹节那样，中间是空的，外面包裹钢壳。"
林松捻着胡须沉思：“理论上可行......但咱们的钢铁产量怕是......就算钢铁产量够了，还需要计算浮力......而且接缝处必须严丝合缝......”
“可以用铆接。”柳灵儿取出一枚铜铆钉放在桌上，"高温将铆钉烧红，趁热敲打，冷却后收缩，接缝自然紧密。"
林海和林松的眼睛越睁越大，林松突然抓起炭笔在纸上狂画起来：“若是这样......再这样......天爷啊！这将是......这将是.......”
柳灵儿笑着说：“跨时代的壮举！”
诸葛明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一切。这位"农妇"懂得未免太多了——从冶铁到火药，从机关到造船，简首无所不知。其实柳灵儿记得的真的只是毛毛雨，但是那个时代的毛毛雨对这个朝代来说，就是跨时代的壮举了。柳灵儿想着墨渊他们的再次出发不知又会带回来几个厉害的工匠......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众人的讨论才告一段落。众人虽然疲惫，眼中却都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热情。柳灵儿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将最后一张图纸卷起：“今日所议，还望诸位保密。天工院初创，咱们低调行事，免得招来麻烦。等咱们的钢成了，火枪成了，就是咱们昭示天下的时候！”
吴铁山是彻底被柳灵儿折服了，拍着胸脯保证：“夫人放心！我吴铁山要是走漏半个字，天打雷劈！”
“诸位今日好好休息。”柳灵儿微笑道，"要添置的东西我己经安排人秘密送进来了。"
待众人散去，柳灵儿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一夜未眠，她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青黛连忙端来参茶：“夫人，您太劳累了。”
“值得。”但柳灵儿心中却掠过一丝隐忧。那些盘踞在朝堂的世家大族，岂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力。"青黛，交代各个哨口提高警惕，过完年了，要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