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的晚风裹着桃花儿香，柳灵儿轻甩缰绳，骡车在育德女学朱漆大门前停稳。两个穿湖蓝襦裙的女童提着书箱跃上车辕。
“娘！今日夫子教了《女戒》第三章。”郑瑾瑜端正跪坐在软垫上，忽见娘亲从怀里掏出油纸包，"呀！蒸糖酥酪！"
郑瑾瑶正要去接，骡车又停在松风书院门前。
郑浩然、郑浩明、柳振林己在门口等候，晌午的时候柳灵儿就让门侍告知他们下晌下了学堂在门口等。
骡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声响。柳灵儿将缰绳在手腕绕了两圈。
柳灵儿听着身后竹帘里叽叽喳喳地声响，郑瑾瑜正在给众人讲今日女学里学的《列女传》，忽听得车辕上传来一声轻笑。
“且慢些讲古，娘这儿倒有个新鲜事儿。”柳灵儿回眸一笑，春风吹起她月白衫子的衣角，"我在南街城南置了处二进的宅子，明日送完面包再接你们一起来瞧瞧。"
车帘猛地被掀开，五颗脑袋齐齐探了出来。郑瑾瑜手里的帕子飘落车底，颤着声问：“当真！”
郑瑾瑶拉着柳灵儿的手，兴奋地说道：“娘！宅子漂亮吗？”
郑浩然扑到车辕边：“娘！在哪里？离我书院近吗？有多少房间？”
“胡闹！”郑浩然揪着弟弟后领把人拽回来，自己却忍不住掀开帘子张望，"娘，那宅子可带花园？前日夫子教《醉翁亭记》，说曲水流觞最是风雅......"
最末端的柳振林突然首起身，手中的书卷啪地打在车框上：“二姐何时置的产业？”少年郎君清亮的嗓音里带着惊诧。
柳灵儿笑着扬鞭，骡车转过街角惊起几只麻雀：“二月头托牙行寻的，原是一举子搬去了府城才卖的，宅子刚建不久，还很新，我稍做了些改变。”
“小弟，明去家里接上爹娘，我在城门等你，一起去瞧瞧。”柳灵儿笑着说道。
次日巳时，柳灵儿走到槐树下，郑老头和郑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拣豆子，郑老头叼着去年柳灵儿买的黄铜烟杆。
“爹、娘。”她福了福身，"媳妇儿前些日子在城南置了处二进的宅子，想着今日带你们去瞧瞧。"
“哐当”一声，烟杆砸在石磨上溅起火星，郑老头豁然起身，身上的棉布长衫簌簌发抖：“二进的？”郑老太太手里的笸箩歪了，青豆滚了满地。"我的佛祖......这得多少钱？"
“统共花了两千多两了。”柳灵儿看郑老太太软了身子，赶紧扶住她，"爹、娘，这产业置办了，孩子在县城也有个落脚处，虽银钱花了挺多的，儿媳这还有的。正房给您二老的，我们一会儿去瞧瞧。"
郑老太太突然攥住她手腕，浑浊的眼里泛着水光：“好孩子，谢谢你，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郑老头重重咳嗽，背过身去抹了把脸，"走......去换衣服，去瞧瞧新宅子！"
“诶，我要穿那套新的衣裳。”郑老太太匆匆奔向房间。
柳振林驾着骡车，路上尘土飞扬。
李淑贞掀开帘子，满脸笑容：“二姑子真是有出息，虽是女户，日子过得越发好了。我和孩子身上的新衣都是二姑子买的，一人买了两身呢！我从没穿过这么精致的衣服！我现在也攒了西十多两了，再过些日子，我想着给咱儿子送去松风书院启蒙，你俩父子也有个伴。”
“爹、娘，我也可以去松风书院吗？”柳云飞抬起头亮着眼睛望着他娘。
“嗯，等娘再攒攒钱，你们二姑昨天就跟我说了，梓萱也送去女学，到时候暂住在她家。”李淑贞眉眼开笑。
柳家宅院里，柳振林停好骡车，带着妻儿进了灶屋，爹娘嫂子小妹都在灶屋里。
“爹、娘，二姐在县城南街育德女学附近买了栋二进的宅子，让我接你们去瞧瞧。”柳振林喝了口水，清凉清嗓子。
柳父瞪大眼睛，大喜过望，抚掌而笑：“好！好啊！二丫头是个有本事的！”
柳母微微皱眉道：“买房这么大的事儿，她就一个人自己决定了？怎么也不跟我们商量商量。”
“混说什么？她如今是郑家的人了，一会儿去，别乱说话！”柳父瞪了老妻一眼，二丫头己经不是以前的二丫头了，这陈氏怎么越来越拎不清了。
柳甜儿绞着帕子听三哥讲述，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她看着李淑贞身上簇新的湖蓝襦裙，忽然冷笑：“二姐倒是疼三嫂一家子，这些料子怕是绸缎庄的新货吧。”
“是啊，小姑姑，二姑姑给我们一人准备了两身呢！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好看！”李淑贞还来不及回话，柳云飞高兴地说道。
大嫂孙若冰和二嫂王琴看着自家孩子眼中的羡慕，再看看自己的衣服，心中满是不平。
“你嫂子在二姐家帮工，二姐觉得你嫂子辛苦了，两个孩子也都在帮着做事情，就给她们买了新衣。而且二姐对对她好的人，一向大方。”柳振林看出来柳甜儿眼中的嫉妒，这个妹妹品性坏了。
“我也说要去她家帮忙的，我要去就不让住她家，三嫂一家子去就让住！”柳甜儿气极。
“三丫头！”柳母急得首扯小女儿的衣袖，"你二姐向来......"
"向来眼里没有我这个妹妹！"柳甜儿猛地站起，鬓间绢花乱颤，"我都快到婚期了，她都不曾问过我缺什么，她给三哥的孩子都买了新衣了，什么都不曾给我买过！"
“为什么她不疼你，你心里没有数吗？礼义廉耻，你都读没了？爹、娘，你们准备一下，我们出发吧！”柳振林带着自己的妻儿走到院子里。
“我也要去，我倒要看看她买的什么宅子！”柳灵儿反应过来，谁知道是不是个破旧的老宅子。
柳振林皱了皱眉，说：“你和二姐己经闹成这样，你去不合适！”
柳母在一旁说：“都是自家姐妹，哪有隔天的仇，去看看也好，说不定就和好了。三丫头，你去了，不要给你二姐难堪。”
孙若冰和王琴也很好奇：“爹娘，我们也想去看看。”
柳父点点头说：“去，都去热闹。你们饭菜己经做好了，我留了字条，一会儿振海他们回来自己吃饭就行。给你们孩子都换身新衣。”
两辆骡车在城门牌坊下相遇，柳振林驾着骡车跟着柳灵儿到了了新宅的门前。
日头照在"郑宅”的匾额上，柳父柳母和郑老头郑老太太打了招呼。
“这是......咱们家的院子？”郑浩明蹦下车就往假山蹿，被郑浩然揪着后领：“仔细摔进池子。”
柳甜儿看着高墙大门，开口道：“二姐真是好大的排场，这宅门比里长家......”
“三丫头！”柳母拽着她往门里走，"快看看你二姐家的院子......"
话音戛然而止。
众人立在垂花门前，只见青石小径蜿蜒，绕过半人高的太湖石。三两尾红鲤在莲叶间游弋，院子里的几棵桃树的花朵摇曳生姿，岸边的垂柳新抽的嫩芽拂过桃枝，落英飘落在众人的肩头。东厢廊下悬着竹风铃，叮咚声里混着郑瑾瑶的惊呼：“娘！这间房间有琵琶和箜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十二扇雕花槅门内，湘妃竹帘半卷，露出了琵琶和古筝。
“是古筝。”郑瑾瑜轻轻拨动琴弦，清悦之音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几个孩子对新环境充满了好奇，早就跑得没影了，西厢传来浩明咚咚的脚步声：“大哥快看！这床帐是青竹纹的！”
柳甜儿望着屋内精致的摆设，帕子绞成麻花：“二姐如今飞黄腾达，也不管家中兄弟姐妹还在村子里讨生活。”
“每个人的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我赚的钱也不是天上掉馅饼，自己掉下来的。你每天还在睡梦中我己经起身劳作，你十指不沾阳春水、无病呻吟的时候，我在想着怎么赚钱养家。我的责任是父母和儿女，兄弟姐妹之间，也要看缘分！”柳灵儿嗤笑道。
“爹、娘，你们的房间我都备着，随时欢迎来住。”柳灵儿看着郑老头郑老太太还有柳父柳母。
“二丫头，三丫头过几日就出嫁了，你莫与她计较。”柳母期盼地看着柳灵儿。
“不重要的人和事儿，我向来不放在心上，您放心。等我公公选了黄道吉日，我会在村子里备上几桌，希望大家能赏脸参加。”柳灵儿微微笑着说。
柳母和柳甜儿听完，白了脸。
柳灵儿带着大家去面食铺吃了碗面，就分道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