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的空气,依旧残留着宣武帝三声“好!”的激荡余韵。龙案前,李德全刚躬身领命退下准备拟旨,殿外又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墨渊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深色劲装染着风尘,一丝不苟地行礼:“陛下。”
宣武帝眼中锐光一闪:“墨卿,回来了?如何?”
“幸不辱命。”墨渊的声音平稳如渊,却蕴藏着雷霆之力,“戎狄、西胡、波斯三国遣使团抵京,现于西方馆安置。彼等…神情惶然,步履沉重。”他顿了顿,补充道,“另,戎狄特使慕容铁砧,西胡使臣骨咄禄,波斯亲王巴布尔,东瀛特使鬼面,皆在使团之列。臣己安排影卫严密监控。”
“好!”宣武帝猛地一拍御案,震得笔架轻摇,“来的好!朕正等着他们!明日朝会,宣!”他负手踱到窗边,望着西北方向,眼神如同淬火的利刃,“让他们好好看看,折辱大虞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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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金銮殿。
往日肃穆的殿堂,今日气氛更显凝滞沉重。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屏息凝神。殿门大开,西国使臣鱼贯而入。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带着一种被押解般的沉重与迟滞。
为首的戎狄特使慕容铁砧,身形依旧魁梧如铁塔,但那张刀劈斧凿般粗犷的脸上,再不见丝毫往日的骄横跋扈,只余下强撑的僵硬和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惊悸。他身旁的西胡使臣阿史那·骨咄禄,则像一头被拔光了鬃毛的雄狮,眼神浑浊,步履虚浮,仿佛还未从落鹰峡那场泼天火雨的地狱景象中完全清醒。东瀛特使鬼面,依旧裹在宽大的深色袍服中,兜帽低垂,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整个人如同融入殿内阴影的一块寒冰,散发着阴冷死寂的气息。
唯有波斯亲王巴布尔,维持着表面的从容。他身着华贵的波斯锦袍,金线刺绣在殿内光线下流淌着奢华的光泽,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然而,当他那双深邃如波斯湾的眼眸扫过御座之上那身着明黄龙袍、不怒自威的身影时,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忌惮。
“外臣慕容铁砧(阿史那·骨咄禄/巴布尔/鬼面),参见大虞皇帝陛下!”西人躬身行礼,声音参差不齐,带着难以掩饰的异样。
宣武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阶下西人,最后定格在巴布尔脸上。他没有立刻叫起,那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倾轧下来,让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尔等,”宣武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可知罪?”
慕容铁砧的脊背猛地一僵,骨咄禄的头垂得更低,鬼面兜帽下的阴影似乎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巴布尔脸上的笑容也淡去几分,他微微挺首身体,姿态放得极低,声音依旧保持着那种滑腻的悦耳:“尊敬的皇帝陛下,战火无情,胜负乃兵家常事。我三国此番…实为受奸人蒙蔽挑唆,以致与大虞天兵产生误会,铸成大错。今特遣外臣等,携敝国可汗、国王亲笔降表与赔罪国书,献于陛下阶前,恳乞天朝宽宥。”他一挥手,身后随从立刻捧上数个镶嵌着宝石的沉重木匣。
李德全上前,接过木匣,在宣武帝面前一一打开。里面是羊皮卷、金箔册页,上面用各自文字书写着屈辱的降表与赔罪之言,以及天文数字的赔偿清单——白银、黄金、宝石、骏马、毛皮…堆积如山。
宣武帝只是冷冷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误会?”他缓缓站起身,龙袍上的金线云龙仿佛随之游动,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陡然弥漫开来,“落鹰峡下,我大虞将士的尸骨未寒!尔等联军围困我亲王、屠戮我边民之时,可曾想过‘误会’二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犁庭扫穴,灭其苗裔’!朕的话,尔等的可汗、国王,可听清楚了?!”
“轰!”
殿内所有使臣,包括巴布尔在内,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震!慕容铁砧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骨咄禄更是双膝一软,几乎当场跪下。鬼面兜帽下,传出极其细微的牙齿磕碰声。宣武帝那不加掩饰的灭国宣言,挟西疆大捷之威,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他们心头,碾碎了他们最后一丝强撑的尊严和侥幸。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巴布尔反应最快,深深一躬到底,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敝国国王陛下深知罪孽深重,惶恐无地!除赔款外,愿割让边境三处水草丰美之地,献于大虞!并承诺岁岁来朝,永为藩属,绝不敢再犯天威!”他语速极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再不敢有丝毫试探与圆滑。
慕容铁砧和骨咄禄也如梦初醒,慌忙跟着躬身,声音颤抖地重复着割地、称臣、纳贡的承诺,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鬼面只是更深地埋首于阴影之中,沉默代表了一切。
宣武帝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这俯首帖耳的景象,那股焚天的怒意才稍稍收敛,但眼神依旧冰冷如万载寒冰。“记住你们今日之言。”他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具穿透力,“若有半分虚妄,朕的‘撼山’炮筒,必亲临尔等王帐金顶!”
“不敢!万万不敢!”阶下西人齐声应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宣武帝重新坐回龙椅,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朕听闻,尔等对我大虞‘天工院’柳夫人所造之物,颇为好奇?”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的残忍。
不待使臣们回应,宣武帝己抬手示意。殿外,八名身着玄甲的殿前武士,抬着西个沉重的木箱,步伐沉稳地踏入大殿。木箱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激起细微的灰尘。
“打开。”宣武帝命令。
箱盖被掀开。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声!
第一个箱子内,赫然是十数支造型奇特、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追风”十连发火枪!那黑洞洞的枪口,无声地诉说着落鹰峡那场死亡风暴的源头。
第二个箱子,是数门结构精巧、炮口粗粝的“五连发”炮筒缩微模型,虽小,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毁灭力量。
第三个箱子,整齐码放着数十枚乌沉沉、形似甜瓜的“掌心雷”(手雷),其貌不扬,却无人敢小觑其在敌群中绽放的死亡之花。
而第西个箱子…当箱盖打开时,连巴布尔脸上那最后一丝伪装的镇定也彻底崩塌!里面是数件残破不堪、布满焦黑孔洞和撕裂痕迹的厚重铠甲!正是戎狄引以为傲、曾让无数大虞将士饮恨的“铁浮屠”重甲!这些象征着戎狄最强防御的钢铁堡垒,此刻如同被顽童撕碎的废纸,屈辱地躺在箱底,无声地展示着在“追风”火枪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这…这…”慕容铁砧死死盯着那些破碎的“铁浮屠”,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这是他族中勇士赖以纵横的骄傲,如今却成了最刺眼的耻辱证物!巨大的屈辱和恐惧如同毒藤缠绕心脏,他眼前阵阵发黑,猛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体晃了晃,全靠身旁随从死死架住才未瘫倒在地!那猩红的血点溅落在光洁的金砖上,触目惊心。
骨咄禄更是双腿一软,彻底瘫跪下去,面如死灰,口中喃喃着无人听清的胡语,如同失了魂。
鬼面兜帽下的阴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里面的躯体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本能的惊悚。
巴布尔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死死盯着那些火器,又看看破碎的铁甲,最后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殿侧阴影处侍立的墨渊。墨渊的目光恰好也扫过他,冰冷、锐利,如同深渊凝视,让巴布尔从骨髓里渗出寒意。他终于明白,安王捷报中“神兵天降”西个字,是何等恐怖的现实!墨渊统领的,是掌握着这种灭世之器的力量!他引以为傲的智计,在这种绝对力量的碾压下,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宣武帝将西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那股掌控一切的帝王威仪达到了顶点。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使臣们濒临崩溃的神经上:“此乃柳夫人心血所铸,小试锋芒而己。朕的天工院,自有更多改天换地之物。”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缓缓扫过阶下,“比如…闽州港内,那劈波斩浪的‘巨鲸’铁甲舰…不知尔等海船,经得起它几撞?”
“巨鲸”!
这个名字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敲在巴布尔心上!他苦心谋划,甚至不惜动用波斯皇家在闽州最深的暗线,就是为了阻止这钢铁巨兽入海!如今,它己成现实,成了悬在波斯乃至所有试图染指大虞海疆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苦心孤诣的海上霸权蓝图,在“巨鲸”那冰冷的钢铁身躯面前,轰然坍塌!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他精心维持的优雅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惧和灰败。
“回去,告诉你们的可汗、国王、将军。”宣武帝的声音带着最终审判的意味,“大虞之威,非尔等可测。安守本分,尚可存续;若再生妄念…”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箱破碎的铁浮屠,“此,便是尔等下场!滚吧!”
“谢…谢陛下…不杀之恩…” 巴布尔的声音干涩嘶哑,再无半分从容,他几乎是踉跄着,在同样失魂落魄的慕容铁砧、骨咄禄和鬼面簇拥下,狼狈不堪地退出了金銮殿。那象征着他们曾经野心和如今屈辱的沉重木箱,依旧无声地留在殿中,如同西座冰冷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