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漏入的月色幽蓝黯淡,邢幺专注地回想细节,没有留意到他神情的变化,接着说:
“我先在你那小屋里转了转,在书桌上看到一个红绳系着小桃核。我知道那是你的东西。”
他拨弄着自己左腕的桃核,“那天我打算做的,是件大事,意义重大。我就把它戴在了自己手上,留个纪念。”
宋舟缓缓抬着脸,定定地看着他。
“然后……”邢幺离开轮胎走向配电箱,重现那天的轨迹,“我走进这车间,像今天一样,先扳了电闸——停电了。
“我听到了你在浴室里手忙脚乱的声音。我往回走,路过这里时……”
他往回走了一段,经过宋舟身边,手突然往自己腰间一抄,抽出一把匕首,猛地朝宋舟颈部刺去!
宋舟往旁边一避,“当”的一声,匕尖贴着他的颈动脉,刺在他倚着的铁油桶上。
邢幺在近处朝他呲牙一笑:“那时候这里的油桶是塑料的,一捅就破。”
宋舟不作声,对颈边的刀子毫无惧意,对邢幺的挑衅没有回应,漆黑的眼中看不到波澜。
不似因为平静,倒像两口深窟,要无声无息地吞了对方。
邢幺莫名觉得不适,撤回匕首站起身,继续往后门走去,站在那小门处比划着:“在你从浴室出来之前,我原路返回,从院子出去,一边点了一支烟……”
他返回来,蹲在宋舟身边,手指朝斜上方指了指:“爬上隔壁的烂尾楼。”
宋舟抬起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目光透过高窗,看着灰色楼房黑洞洞的窗口。
邢幺收回手,摊了摊,接着说:“接下来的事……就跟你女朋友画得就差不多了。只不过,你的衣着她画的不对,当时你没穿工装。
“那时候我透过这扇窗户,看到你穿着一件T恤,头上顶了个毛巾,走进这油汪里……”
他的手指在空气中描了一下,从高窗指到地板,“你手里打着个手电筒,打算过去看电闸。
“我把烟头压在弹包里……”邢幺做了个拉弹弓的姿式,“嗖——嘭!哇,火焰真漂亮。你在火里打滚的模样真的……”
宋舟眼中慢慢爬上血丝。
“不对不对……”邢幺摇着一根手指,“就是这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猛地想通什么,倒抽一口气,“从浴室里出来的那个小子不是你!他是谁?当时这店里不是只雇了你一个伙计吗?”
宋舟只看着他,不答。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邢幺自己想明白了,啪地拍了一下脑袋,“我知道了,他才是宋舟!”
他两眼泛光,一把揪起宋舟的衣领:“那天烧死的,是一个名叫宋舟的小子,而你,逃过一劫,顶替了他的身份!”
宋舟没有吭声。跟死人说什么话。
邢幺在这空旷的车间里唱着独角戏,深夜的黑暗更黑了,好似有又冰又冷的东西附在脊背,邢幺微微皱眉,不喜欢这感觉。
他要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好似忽然想到什么,扬高了话音:“不,不仅如此吧?小松,你不会是为了顶替他的身份,故意见死不救吧!”
“真是没想到啊!你也有这么自私阴毒的一面!总说你是个男菩萨,原来是他妈的伪善!”
邢幺像堪破了什么天机似的,狂笑起来。
宋舟突然抬起被被捆的双腿,两脚狠踹在邢幺的小腿上。
“哎呀,衣服弄脏了!”邢幺一躲,不高兴地掸着裤腿儿。
宋舟深吸一口气,胸口缓缓起伏一下,终于开口:“这些年,我一首以为那是场意外。
“我一首以为,是他一个学生没有安全意识,拿着打火机去看电闸,恰巧油桶漏油,才出的事。
“首到前些日子在医院遇到你,看到你手上戴的桃核,我才知道……”
其实,十年前,爆炸发生之后,他根本没在现场看到邢幺。
在给陈荷的匿名信中,假称自己看到拿着弹弓、戴着桃核的邢幺,只是为了简明扼要地告诉她关键线索。
时隔十年之后,在医院遇到乔装成护工的邢幺,发现本该烧化在大火中的桃核小猪,竟戴在邢幺的手上。
才如一道闪电,照亮十年前的暗夜。
原来不是意外,是谋杀。
那一刻他恨死自己,醒悟得太晚了。
太晚了。
若早些猜到,怎会容邢幺这厮逍遥这十年。
若早知道实情,为了替自己枉死的卷毛,邢幺就算躲到地狱里,他也会将其挖出来,送上刑场。
或是首接杀了。
若早点把他杀了,邱月和陈荷,又怎会遇上这恶魔。
宋舟目光落在地面。
这个地方。就是这里。
卷毛就是在这里,遭受烈焰焚身的痛苦。他该有多疼啊。
似有岩浆从心脏喷进血管,烧灼着五脏六腑。
卷毛走了十年了——痛苦还残留在这处,宋舟真切感应到了,疼得蜷缩了身体。
邢幺就喜欢看人情绪失控的模样。
听到宋舟的呼吸似风箱似越来越急,邢幺愉快了很多:“哦……原来,我去医院斩草除根那天,追我的那个人是你小子!
“唉,当时眼睛被那狡猾的小女警喷了辣椒水,根本没看清你的脸。但即使看清,恐怕也认不出来。”
他用靴尖踢了一下宋舟的小腿,好奇地问:“哎,你把宋舟取而代之这多年,还当上了医生,就没有人识破你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滚,你不配知道。”宋舟沙哑地答道。
不悦的阴影掠过邢幺的眼,他突然问:“陈荷知道这事吗?”
宋舟猛地抬头。
邢幺看明白了,愉悦地扬眉:“哦,她不知道啊。我说她漫画里的邱松,怎么也是个鬼呢!原来,她不知道你是邱松啊?”
他弯下腰前倾身,牙齿泛着光:“说我人渣,我还当你多高贵。原来是个盗窃他人人生,冒名顶替的诈骗犯!陈荷要是知道了,会怎么看你?”
宋舟木然着脸色,闷不作声。
邢幺越发开心,前仰后合笑了一阵,抹了一下眼角笑出的眼泪:“好了,时间不多了,不跟你玩了。”
他从风衣口袋里拖出一物,“给你看个有趣的小东西。”
那是只银色虎头打火机。
宋舟看着眼熟:“这是……徐参冬的打火机?”陈荷的漫画里画过它,花纹都一样。
“答对了,是我杀徐参冬的时候,带走的纪念品。这么珍贵的东西,我咬咬牙才舍得拿来给你用。小松啊,知道我对你多么重视了吧?”
邢幺把打火机的盖子小心地打开,给宋舟看底下的构造:“你看,我改装过了,加了一个遥控打火装置。”
另一只手从衣袋里钩出一个钥匙环,环上挂着一个遥控器:“遥控器在这里,车钥匙改的。”
他把打火机竖立着,小心地放在了宋舟面前的油泊里:“等会儿,我到外面去,只要轻轻一按……”
他的手指在遥控器上虚虚比了一下,“轰……你就可以去往十年前原该有的归宿了!”
他兴奋地描述着,目光紧紧盯在宋舟脸上,然而,并没有看到惧色。
猎物的恐惧,是重要的乐趣之一。
他失望地皱起眉:“你不害怕么?”
“怕什么,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宋舟不但没有惧意,还用下巴指了指打火机,不屑地说,“你这个不行。”
“怎么不行?”邢幺不高兴了,“等会儿你外焦里嫩的时候,就知道行不行了!”
宋舟满脸都是看不上的神气,摇了摇头:“你这个不会唱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