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脚手架浇成生锈的牢笼,三十七个戴黄头盔的影子在泥浆里摇晃。林栖梧的红色高跟鞋卡在排水沟,鞋尖沾着混凝土碎渣,像被啄食过的腐肉。
"两个月零七天!"瓦工老张用抹灰刀敲打安全帽,"林老板当我们是王八?能缩脖子里过冬?"
"王八汤还值个菜钱。"钢筋工媳妇掀开雨衣,露出怀里熟睡的婴儿,"俺娃的奶粉罐子都刮出铁皮了!"
苏怀瑾的油纸伞骨裂了三根,伞面印着江氏绣坊的缠枝纹。她踩着预制板跨过基坑,泥水溅在孕肚轮廓上,隔着旗袍料子透出青紫淤痕——昨夜被讨债人推搡的伤。
"这是设计院的章。"她从防水文件袋抽出图纸,雨水在硫酸纸上晕开墨痕,"栖梧建筑投标的文创园项目,转给中建三局能套现两百万。"
测绘员小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苏姐,图纸交出去咱就成行业叛徒了。"
林栖梧突然举起手机,屏幕在雨幕里泛着尸斑似的青光:"根据《著作权法》第24条..."
"根据《劳动法》第50条!"苏怀瑾将图纸拍在搅拌机操作台上,油墨在雨水冲刷下显出新添的笔迹——她把主楼旋转展厅改成了苏绣博物馆,"三局答应保留原设计团队。"
塔吊突然发出齿轮卡死的尖啸,安全员老李的哨子吹出殡葬唢呐的调子。林栖梧的高跟鞋陷进淤泥:"你改我图纸?"
"您改我产检报告的时候不也顺手?"苏怀瑾亮出B超单,胎儿股骨长数据旁有铅笔修改痕迹,"产科主任说这数字像绣花针戳出来的。"
人群响起蜂窝似的嗡鸣。瓦工老张的抹灰刀突然指向基坑:"那堆钢筋不对数!"
苏怀瑾蹚着泥水过去,螺纹钢切口泛着不正常的银光:"栖梧建筑偷换Q235钢材?"
"这叫成本优化。"林栖梧的鳄鱼皮包甩出沓检测报告,"你公公签的验收单。"
雨水把签名泡成蝌蚪状,苏怀瑾的指甲掐进"江淮年"三个字:"江家祖祠的横梁也是Q235?"
"祠堂去年塌顶压死只黑猫。"钢筋工媳妇突然扯开婴儿襁褓,孩子后颈有块烫伤疤,"要不是李哥拽开我家娃..."
安全员老李的哨子掉进泥坑。苏怀瑾捡起哨子吹出三长两短,塔吊钢丝绳突然吊着个铁皮箱降下来。她掏出钥匙打开箱锁,成捆的现金泡在雨衣里:"卖图纸的定金,够发三个月工资。"
人群像被推倒的砖墙哗啦啦松动。林栖梧的指甲抠进文件袋:"吃里扒外..."
"您往江家祖坟浇混凝土的时候不也扒得痛快?"苏怀瑾抽出张地勘报告,"祠堂地下十米有溶洞,您报给住建局的可是实土层。"
测绘仪的红外线扫过人群,在雨帘里织出血丝似的网。林栖梧突然大笑:"怀瑾知道祠堂供桌下埋着什么?"
"总不会是您流掉的那个孩子。"苏怀瑾踩住被雨冲垮的混凝土试块,"毕竟您连死胎都能做成标本..."
瓦工老张突然掀翻砂浆桶,泛碱的石灰水流成十字形:"我说怎么老梦见穿红肚兜的娃儿哭!"
"在东南角哭吧?"苏怀瑾指向塌陷的基坑,"您儿子百日宴那晚,林总在那边埋过陶罐。"
人群炸开锅时,林栖梧的铂金包飞出个玻璃瓶,福尔马林泡着团模糊血肉。钢筋工媳妇的尖叫撕开雨幕:"那...那手指头有我戒指印!"
"去年您工伤断指,林总说理赔金买了团体保险。"苏怀瑾用雨伞尖挑起玻璃瓶,"实际是省下伤残保证金吧?"
塔吊探照灯突然全亮,雨丝在光束里变成坠落的银针。林栖梧的白发根从染黑的发缝钻出来:"两百万只够发薪,工地重启还要三百万押金。"
"早备好了。"苏怀瑾掀开雨衣,腰间缠着苏绣装裱的卷轴,"江浸月抵押了绣坊的《百子迎福图》。
人群里伸出几十双沾泥的手,指节粗大的手抚过刺绣上的胖娃娃。瓦工老张的裂指甲勾住个抱鲤鱼的童儿:"这针脚...是江老太太的手艺?"
"婆婆临终前绣的。"苏怀瑾咽下喉头腥甜——那夜在ICU,她握着老人扎满留置针的手描的绣样,"她说百家被保不住江家,得保百姓。"
林栖梧的钻戒突然划破刺绣,扯出夹层的金丝线:"苏绣掺金线违反非遗规范..."
"江家祖宗定的规矩里可没活人祭!"苏怀瑾抖开卷轴背面,密密麻麻的红色指印爬满鉴定证书,"三十七位师傅的手印,够不够质押标准?"
雨点砸在公证书上,指纹在雨水冲刷下显出油墨反光。项目经理老吴掏出老花镜:"这...这是拆迁补偿款的签名印泥!"
"去年文创园征地,您扣下补偿款当工程款。"苏怀瑾的孕肚顶住文件箱,"现在钱回来了,连本带利。"
搅拌机突然启动,混凝土浆翻涌着吞没福尔马林瓶子。林栖梧的高跟靴陷进泥浆:"你早就盯上我的账?"
"您往绣线里掺假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人查线头。"苏怀瑾亮出根掺涤纶的苏绣丝线,"就像查钢筋标号那样仔细。"
闪电劈开乌云时,苏怀瑾的油纸伞突然被掀翻。她护住孕肚弯腰的瞬间,后腰露出截褐色疤痕——形状与祠堂塌陷的溶洞口一模一样。
"江浸月知道你这块疤吗?"林栖梧的钻戒抵住她腰椎,"当年他在这取过骨..."
"取骨灰盒时发现的溶洞地图?"苏怀瑾反手亮出祠堂地宫平面图,暴雨将图纸上的朱砂标记冲成血水,"您真以为婆婆的陪葬品是绣绷?"
人群突然向材料棚涌动,瓦工老张的撬棍别开防水布。成堆的劣质瓷砖后,露出个裹着油毡布的青铜鼎,鼎身刻着江氏绣坊的缠枝莲纹。
"祠堂的香炉..."安全员老李的声线发抖,"去年清明丢了..."
"是卖了!"苏怀瑾的雨靴踩住鼎足,"林总用废铜价卖给文物贩子,转账记录在江浸月车祸记录仪里。"
林栖梧的铂金包突然砸向孕妇,苏怀瑾侧身闪躲时,包里的注射器扎进泥地。她拔起针管对准光线:"三唑仑?您打算让我当众流产?"
"是帮你解脱。"林栖梧的睫毛膏被雨冲成黑泪,"江家女人都该死在产床上。"
工地的探照灯突然全灭,三十七盏头灯在雨幕里亮起。苏怀瑾举起防水袋里的合同:"愿意跟绣坊文旅签合同的,现在按手印!"
瓦工老张第一个咬破手指,血指印叠在苏怀瑾的孕肚轮廓上:"俺们跟苏绣签生死状!"
雷声碾过塔吊时,林栖梧的鳄鱼皮包灌满雨水。她撕开内衬掏出密封袋,淋湿的股权书在雨中现出隐藏字迹——"栖梧建筑实控人:江淮年"。
"公公的字迹真秀气。"苏怀瑾用伞尖挑起转让书,"就是签名日期有意思——江浸月车祸第二天。"
人群如退潮的混凝土西散,林栖梧的红色高跟鞋变成泥潭里的浮标。苏怀瑾将湿透的图纸塞进她领口:"您的设计漏洞,我补了三个通宵。"
"用江浸月教你的建筑学?"林栖梧的钻戒在图纸上划出银河似的裂痕,"他右手复健的针灸图还是我画的。"
"所以您在他檀中穴多扎了三分深?"苏怀瑾扯开衣领,锁骨下的灸痕排成北斗七星状,"就像在祠堂地梁少浇三车混凝土?"
搅拌机突然吐出团发黑的砂浆,安全员老李的试块检测仪发出警报。苏怀瑾掰开凝固的混凝土,露出里面发霉的稻草束:"07年旧改项目也用这招?"
"那批经济适用房塌了阳台..."钢筋工媳妇突然捂住孩子的耳朵,"死了个擦玻璃的寡妇..."
雨点砸在稻草上,苏怀瑾从混凝土里抽出半截玉镯:"江家传家镯,原来填了海砂造孽。"
"总比填进江浸月的无底洞强!"林栖梧的铂金链子突然缠住苏怀瑾的脖子,"他换膝盖骨花了..."
"花了你准备给工人发薪的钱!"苏怀瑾拽断项链,玉珠滚进基坑变成星斗,"就像你拿钢筋工断指的钱,给他买进口镇痛泵!"
闪电劈中塔吊时,苏怀瑾的油纸伞燃起幽蓝火焰。她将残伞抛向林栖梧:"祠堂地宫的磷火,婆婆给您留的引魂灯。"
"我更想要长明灯!"林栖梧的白发在雨中狂舞,"卖设计图的支票呢?"
"缝在《百子图》的鲤鱼肚子里。"苏怀瑾护着孕肚退向材料棚,"和您流产病例缝在一起。"
暴雨冲垮基坑护坡时,三十七盏头灯聚成救生圈。苏怀瑾在塌方前抛出苏绣绳索,百子图的缠枝莲纹在泥石流里绽开,绣线缠住下沉的青铜鼎。
林栖梧最后抓住的是一截掺了涤纶的金线,线头在雨水中绷断的刹那,她坠入塌陷的溶洞口,青铜鼎上的缠枝莲突然开出朱砂色的花。
"那是江老太太的经血染的线..."瓦工老张拽着苏绣绳索喃喃,"07年旧改楼塌的时候,她在废墟上绣了三天超度经..."
苏怀瑾的阵痛在凌晨三点发作,救护车穿过未散的雨雾。她攥着染血的《百子图》残片,胎心监护仪的声音与工地打桩机渐渐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