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最后一次擦拭栖梧山庄铜门环时，指缝里渗出的血珠染红了"出入平安"的春联。苏怀瑾蹲在石狮子背后剥枇杷，果肉扔进药罐，果核排成北斗七星。
"苏小姐该换药了。"老周把抹布叠成豆腐块，血渍在内层洇出梅花印。
"周叔该换肝了。"苏怀瑾的石膏手敲着CT片，"肿瘤首径西公分，正好堵着门静脉。"
江浸月踩着银杏叶进院，金黄的叶脉碎在青砖缝里，像给二十年前的旧伤拆线。老周突然剧烈咳嗽，痰盂里浮着的血丝缠住半片银杏叶。
"城北张大夫开的止疼药。"江浸月抛过药瓶，"够您撑到冬至。"
"比老爷当年给的安眠药见效快。"老周把药瓶供在祠堂香案上，三炷残香插进冷掉的糯米粥。
苏怀瑾的镊子夹起供碟里的陈皮："1987年霜降腌的？"
"那晚仓库着火，陈皮沾了烟味。"老周擦拭祖宗牌位的手突然颤抖，"救火车的警笛声，把月亮都吓裂了。"
江浸月掀开褪色的灭火毯，霉斑拼出个人形轮廓："当年消防记录写着电路老化。"
"电路不会往自己身上泼汽油。"老周掏出锈迹斑斑的铜钥匙，"仓库后门锁芯，那晚插着把林秘书的雪佛兰车钥匙。"
苏怀瑾用放大镜对准钥匙凹槽："锯齿磨损方向显示，开车的人常年把钥匙挂腰间右侧。"
"林秘书的牛皮钥匙套，"老周从樟木箱底翻出工作证，"扣在税务局制服第三颗扣子下。"
祠堂穿堂风突然掀起供桌布，露出半本焦边账簿。江浸月指尖刚触到纸页，老周突然跪下："老爷临终前改的账，埋在枇杷树根下三丈。"
"您膝盖硌着1987年的玻璃渣了。"苏怀瑾扶他起身，"正好嵌进半月板旧伤里。"
老周的病号服口袋里掉出张长途汽车票，终点站被血渍糊成红月亮。苏怀瑾用棉签蘸碘伏涂抹票面："周叔想回衢州老家？"
"衢江水位降到能看到沉船了。"老周咳出块带血的肺组织，"当年运陈皮翻的船，船老大尸骨还卡在方向盘上。"
江浸月突然摔碎药碗，瓷片划破祠堂幔帐，露出暗格里泛黄的保险合同。苏怀瑾用石膏压住飞扬的纸页："江总火气比当年仓库还旺。"
"受益人写着林栖梧。"江浸月将合同按在祖宗牌位前，"老爷子签名的'仪'字，竖钩没穿过田字格。"
老周的笑声混着血沫："老爷攥着钢笔咽的气，墨水把寿衣第三颗盘扣染蓝了。"
"您当时在擦窗户，"苏怀瑾亮出监控截图，"抹布掉在老爷书桌下。"
夜雨突至时，老周蜷在门房钢丝床上数药片。苏怀瑾的剪刀绞开止痛贴，膏药味盖过床底散装白酒的劣质香。
"林秘书那晚戴的上海牌手表，"老周突然抓住她手腕，"表盘裂成蜘蛛网，还在往仓库搬油桶。"
江浸月立在雨檐下抛接打火机，火苗映着褪色的光荣榜。老周1993年的工作照下印着"防火标兵"，奖状边角粘着焦黑手印。
"奖状纸是沪光牌，"苏怀瑾纸纹，"和火灾认定书的纸张同一批次。"
老周突然抽搐，枯瘦的手指抠进床板裂缝："车……车牌尾数728……"
"林栖梧现任司机姓齐，"江浸月翻着通讯录，"手机尾号728。"
苏怀瑾往老周舌下塞硝酸甘油片时，发现他假牙内侧刻着"7:28"。"起火时间？"
"老爷的表永远停在七点二十八。"老周眼底泛起回光返照的亮，"林秘书调过三次时间。"
急救车鸣笛穿透雨幕，老周突然攥住江浸月领带："枇杷树……第三圈年轮……"
"您八七年种的树，"苏怀瑾将氧气面罩按在他脸上，"今年正好三十圈年轮。"
监护仪响起长音时，江浸月正用铁锹剖开枇杷树根。腐殖土里浮出个锈蚀的铁盒，1987年的怀表秒针仍在颤动。苏怀瑾刮开表盘绿锈："表壳刻着林字。"
"比林栖梧现在签名的笔锋钝。"江浸月掰开夹层，半张烧焦的保险单粘着陈皮渣。
老周的搪瓷杯留在门房窗台，杯底结着褐色药垢。苏怀瑾用银针挑出沉淀物："马钱子加乌头碱，怪不得他说安眠药见效慢。"
"老爷子的杀人美学。"江浸月将药渣撒进排水沟，"和八七年的火一样讲究。"
殡仪馆来收殓时，老周口袋里掉出包未拆的止痛药。苏怀瑾对着阳光看铝箔包装："生产日期是今天。"
"他给自己选的头七。"江浸月碾碎药片，"正好赶上林栖梧母亲的祭日。"
夜风吹动老周没写完的遗书，宣纸上的血字停在一竖："周叔想写'林'字？"
"竖画起笔带钩，"苏怀瑾蘸水在青砖上复原，"和保险单签名笔迹一致。"
栖梧山庄铜门环突然自鸣，老周擦门时缠的止血绷带还在风中晃。江浸月拽下绷带，露出门环内侧的刻痕："正字计数？"
"二十七个，"苏怀瑾数着刻痕，"正好是八七年至今的台风次数。"
最后一笔刻痕里嵌着片蓝玻璃，月光下映出江浸月生母的旗袍轮廓。苏怀瑾用镊子夹出碎片："和林栖梧貂绒披肩的蓝宝石同色。"
"该换门环了。"江浸月将玻璃渣抛进池塘，"咚"的一声惊碎二十年前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