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砂锅沿的釉裂渗出水珠时,苏怀瑾正用铜勺刮青石臼里的枇杷叶绒毛。天井漏下的晨光里,绒毛浮沉如金粉,沾在她睫毛上像未化的霜。
"止咳得用三年生的老叶。"老周蹲在煤球炉旁扇火,"叶背绒毛要拿鲫鱼骨刮,你们年轻人就爱省事。"
苏怀瑾的竹镊子夹起片虫蛀叶:"蛀孔多的才入味,跟江总脾气似的——千疮百孔才有真心。"
江浸月的烟灰缸从二楼窗台砸下,惊飞拣枇杷的麻雀。苏怀瑾头也不抬:"第六个烟头,肺要腌成腊肉了。"
"总比喝巫婆汤强。"江浸月的影子斜切过天井,西装革履与满地果皮格格不入,"你熬的是枇杷膏还是砒霜?"
苏怀瑾舀起勺琥珀色膏体拉丝:"砒霜得用红信石,菜市场可买不着。"
"栖梧山庄后山多的是。"江浸月踢开挡路的竹筛,"要给你指路吗?"
老周突然猛扇炉火,煤烟呛得江浸月连咳三声。苏怀瑾趁机塞了片枇杷叶到他唇间:"含着,死不了。"
江浸月扯下叶子碾碎:"甜得发腻。"
"比你的刻薄话甜点儿。"苏怀瑾将碎叶扫进药罐,"川贝母五钱,要捣九十九下才入药性。"
青石杵撞击臼底的闷响惊醒了藤架上的蜗牛。江浸月解开袖扣:"九十九下?封建糟粕。"
"比江总电脑密码'987654'科学。"苏怀瑾的杵尖划出太极纹,"要试试吗?第八十一下最费劲。"
江浸月夺过石杵,杵柄的毛刺扎进掌心:"你往监控死角搬煤炉,就为熬这破玩意儿?"
"后厨监控第七个镜头,"苏怀瑾转动石臼,"正好对着林秘书偷倒药渣的排水沟。"
枇杷叶在石臼里渗出墨绿汁液。江浸月杵到第二十七下,腕表突然报警:"心率过速,满意了?"
"麝香心律平引起的副作用。"苏怀瑾晃了晃药瓶,"跟枇杷膏同服,阎王殿里能跳探戈。"
老周噗嗤笑出声,煤灰扑灭了两簇炉火。江浸月踹翻竹凳:"周叔改行当药童了?"
"当灶王爷。"老周摸出个铁皮盒,"七三年的枇杷蜜,抵得上你那瓶82年拉菲。"
苏怀瑾用银针试蜜:"铅含量超标,得用棉纱滤七遍。"
"跟你说话得带过滤器。"江浸月扯松领带,"滤完还剩几句能听?"
在棉纱上晕出年轮,滤出的杂质堆成小山。苏怀瑾突然开口:"杂质堆像不像栖梧的股东会?"
江浸月将滤纱甩上晾绳:"最黑那坨是你。"
熬膏的铜勺突然粘底,苏怀瑾浇了勺井水:"急火攻心会糊锅。"
"文火慢炖就能熬出真心?"江浸月掀开砂锅盖,"黑得像林栖梧的良心。"
老周往炉膛塞了把艾草:"艾烟驱虫,比你们斗嘴管用。"
青烟缠上江浸月的定制西装,他解开外套摔在藤椅上:"地摊货都比这破膏子值钱。"
苏怀瑾舀起膏液滴入凉水,凝成珠粒:"火候到了。"
"像你的谎话,滚瓜溜圆。"江浸月戳破水珠,"能治脑血栓吗?"
装膏的粗陶罐是从腌菜缸改的,苏怀瑾用桑皮纸封口:"每天卯时含服,阳气升发时药效最佳。"
"改成砒霜剂量,申时就能给我收尸。"江浸月夹着陶罐上楼,木楼梯吱呀声比咳嗽还哑。
后半夜暴雨突至,苏怀瑾蹲在檐下接雨水熬二煎。老周递来蒲扇:"头煎治身,二煎治心。"
"三煎能治脑残。"江浸月的黑影漫在雨帘里,"给我。"
陶罐在他书桌上蹲成个嘲笑的泥偶。苏怀瑾掀开他枕头,六颗枇杷核摆成北斗状:"含核能清肺热。"
"你比算命的还神棍。"江浸月推开窗,雨丝裹着夜来香呛入喉咙。
苏怀瑾突然抢过他指间的烟,就着烟头点燃艾条:"灸肺俞穴比抽烟管用。"
江浸月反手扣住她腕子:"再碰我一下,把你手指也灸了。"
艾烟在两人之间织成帐幔。苏怀瑾的银针扎进他虎口:"合谷穴止疼,江总忍着点。"
"比不上你扎心的本事。"江浸月望着艾灰落在财报上,"这堆废纸都比你有温度。"
五更天鸡鸣时,陶罐见了底。苏怀瑾在厨房发现罐底残留的膏体,刮出个规整的半圆——有人用瓷勺细细刮净过。
"比狗舔的还干净。"老周往空罐里倒腌萝卜,"酸儿辣女,你猜他好哪口?"
"好死鸭子嘴硬那口。"苏怀瑾将新熬的膏体装罐,罐底偷偷垫了层枇杷花。
江浸月下楼时西装皱得像腌菜,领带却系得齐整。苏怀瑾晃了晃新罐子:"加了三钱黄连。"
"砒霜呢?"江浸月夺过罐子,"怕毒不死我?"
老周突然哼起《甜蜜蜜》,跑调的音符撞翻笸箩里的枇杷核。江浸月捏起颗核:"能种活吗?"
"种在江总心口,"苏怀瑾擦净石臼,"或许能结出句人话。"
暴雨初歇,晨光里浮动的枇杷叶香中,江浸月喉咙动了动。罐底将见光时,他突然开口:"太甜。"
苏怀瑾指向晾晒的陈皮:"明天加这个,苦得你睡不着。"
"现在就能苦醒。"江浸月摔门而去,门框震落的陈灰在光柱里跳了支圆舞曲。
老周扒拉着煤灰:"他昨夜咳了三回,比往常少五回。"
"枇杷核摆成北斗星,"苏怀瑾数着檐角冰棱,"第七颗在他枕头底下。"
午后的蝉鸣撕开陶罐的沉默。苏怀瑾在书房发现空罐倒扣在《营造法式》上,书页间的枇杷花标本拼成个歪扭的"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