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木箱铰链的锈渣落在苏怀瑾的帆布鞋上时，她正用发卡撬江母首饰盒的暗格。老式海鸥相机从褪色的真丝睡衣里滑出，蒙皮脱落处露出1987年《大众摄影》的订阅标签。
"这玩意儿能换三斤粮票。"老周提着鸡毛掸子倚在门框，"当年抄家那会儿，红卫兵砸了七个这种铁疙瘩。"
苏怀瑾旋开镜头盖，霉斑在光圈叶片上描出年轮："周叔帮忙找个暗袋？"
阁楼天窗漏下的光柱里，老周抖开装劳保服的塑料袋："用这个凑合，比暗房差点意思。"
苏怀瑾钻进塑料帐篷，汗珠顺着胶卷轴滴落。显影液是临时用维生素C片和阿司匹林兑的，说明书上的德文水渍像蚯蚓爬过。
江浸月踹开杂物间的声浪震落相纸盒："你打算用我妈的遗物开摄影展？"
"开个时光机。"苏怀瑾甩出张未定影的试条，"江总认识1987年的林秘书吗？"
泛黄的相纸上，年轻时的林栖梧攥着施工图缩在江父臂弯，背景挂历的"6月15日"被红笔圈出三道杠。江浸月用打火机烤着相纸边缘："合成技术不错。"
"显影剂是过期板蓝根冲的。"苏怀瑾将相纸浸入定影液，"比江总的疑心病保质期长。"
老周突然扯断电灯泡："全色胶卷得用红光！"
暗红色里，江浸月的轮廓像尊冷硬的石膏像。苏怀瑾用镊子夹起第二张相纸："这张更精彩，林秘书的高跟鞋踩在325水泥袋上。"
相纸显影出林栖梧的细高跟扎破水泥包装，散落的灰粉在闪光灯下像团鬼雾。江浸月突然抢过镊子："你知道325代表什么？"
"抗压强度32.5MPa，"苏怀瑾指向相纸角落的施工牌，"但栖梧山庄用的是225标号，差价够买十卡车高跟鞋。"
老周用扫帚柄挑起窗帘："要自然光吗？"
正午阳光刺破相纸上的江父侧脸，他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反光处，隐约有串钢印编号。苏怀瑾用放大镜对准光斑："戒指内圈刻着QWSY-039。"
"栖梧实业员工编号。"江浸月扯开领口，"039是烧死在仓库的值班员。"
苏怀瑾用铅笔拓下钢印："林秘书的戒指好像大一圈？"
"她偷戴我妈的。"江浸月碾碎显影药片，"尺寸不合就抹凡士林，跟篡改施工图一个路数。"
第三张相纸在定影液里浮出诡异画面：江父手持火把站在仓库卷帘门前，林栖梧的珍珠项链反光中映出第三个人的衣角。
"这角度……"老周突然咳嗽，"是用消防栓当支架拍的。"
苏怀瑾用皮尺丈量相纸上的阴影长度："消防栓距仓库门3.5米，江董身高1米82，投射角应该是……"
"56度。"江浸月用圆规划出扇形，"所以摄影师躲在二楼通风管。"
老周突然掀翻水桶："显影液冲出来了！"
药水漫过相纸边缘，意外洗出第西张底片：江母挺着孕肚在暗角扶墙，手腕上的玉镯碎成三截。苏怀瑾的镊子尖颤抖着："江夫人那天在现场？"
江浸月踹翻洗片盘："继续洗。"
第五张相纸显影出全景：江母的羊水混着血水浸湿水泥袋，林栖梧的高跟鞋正踩在她散落的病历本上。苏怀瑾用体温烘干相纸："产科病历编号ZY19870615039。"
"跟值班员编号一样。"江浸月撕开相纸封套，"039是替死鬼，也是目击者。"
苏怀瑾用紫外线灯扫描相纸背面："江夫人用血写了字。"
发褐的血渍在紫光下显出"孩子"的草书，最后一笔拖进相纸裂痕。
老周突然拽断窗帘绳："暗房时间别超三刻钟，胶卷会硫化。"
"跟良心一样。"苏怀瑾捞出第六张相纸，"江董放火的英姿，表情比结婚照还陶醉。"
江浸月用打火机点燃相纸，火苗舔舐着江父扭曲的笑脸："他这辈子最恨两件事——被人威胁和被人拍照。"
"所以江夫人必须死。"苏怀瑾踩灭火星，"她同时握着这两样。"
最后一张底片在红光中浮出鬼影：消防栓后露出半张女人的脸，怀里抱着海鸥相机。老周的鸡毛掸子突然落地："阿芳？"
"你老婆？"苏怀瑾用冰镇啤酒罐冷却相纸，"她在建材厂当会计？"
江浸月突然掐住老周肩膀："周叔，你早知道？"
"她跟我说去拍萤火虫。"老周蹲身捡鸡毛，"回来就抱着相机发愣，第二天仓库就烧了。"
显影液混着汗水在相纸上洇出地图轮廓。苏怀瑾用碘酒棉签涂抹边缘："江夫人用血画了路线？"
"是仓库排水沟走向。"江浸月用圆规尖戳破图案，"火势顺着这条沟烧到值班室。"
暗袋突然被胶卷轴撑破，苏怀瑾用发卡别住裂缝："最后半卷拍的是消防演习。"
"真讽刺。"江浸月对着天窗举起底片，"消防车在照片里成了纵火车。"
老周用扫帚柄挑起底片："阿芳说过，这卷胶值三条命。"
"江夫人、未出世的孩子、039号值班员。"苏怀瑾数着相纸，"还差一条。"
江浸月突然撕开衬衫，胸口疤痕在红光中像条蜈蚣："第西条在这里。"
"胎记？"苏怀瑾用放大镜对准疤痕，"更像是……烧伤？"
"我妈用玉簪烫的。"江浸月将底片按在伤疤上，"让我记住，有人为真相烧穿血肉。"
相纸上的江母影像在体温作用下渐渐褪色，仿佛被伤疤吞噬。
阁楼突然断电，老周摸黑翻出蜡烛。江浸月用蜡油封存相纸："林栖梧找这卷胶找了三十年。"
"现在它是你的了。"苏怀瑾将相机塞进他怀里，"记得上弦。"
江浸月拧动发条，快门声在黑暗中像声呜咽。老周突然哼起《东方红》，跑调的旋律撞在底片盒上，溅起陈年银盐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