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梧的翡翠镯子碰在消防栓玻璃上,碎得清脆。苏怀瑾正给工人发防暑盐汽水,听见这声脆响,突然想起江母遗物里那半截断镯。
"仓库漏电!快跑!"保安老周抄起灭火器冲进浓烟。
苏怀瑾的帆布鞋陷进融化的沥青里,三十米外,账本仓库的排风扇正吐出黑烟,像只垂死的墨鱼喷着毒汁。
江浸月扯松领带往火场跑,被财务总监死死拖住:"原始凭证都在里面!"
"烧干净才好。"他盯着蹿出窗户的火舌,突然发现苏怀瑾的蓝色发绳在浓烟中一闪——那女人正用湿毛巾裹着头往侧门钻。
"苏怀瑾!"江浸月踹开消防栓玻璃,水流冲得他踉跄,"你他妈给我回来!"
回应他的是卷帘门坠地的巨响。
火场里飘着账页灰烬,像清明烧的纸钱。苏怀瑾贴着墙根挪动,手机电筒照亮货架编号:L区第七柜,江浸月说过那里存着八十年代工程队的工资单。
热浪掀翻货架,1997年的考勤表扑到她脸上,发黄的纸页印着"林凤芝"——林栖梧的本名,当年还是仓库管理员。
"找到你了。"苏怀瑾踹开变形的铁柜,铸铁抽屉砸在脚背也顾不上疼。最底层躺着个饼干铁盒,盒盖被烤得能煎蛋,里头账本边角己经卷曲发黑。
火舌突然舔上她的马尾,她抓起过期的灭火器乱喷,白雾中浮现江母的脸——照片上的女人也扎马尾,在1987年的工地验收单上签字。
卷帘门外传来撞击声。江浸月抡起路障砸锁,不锈钢棱角割破虎口:"苏怀瑾!你死里头我可不付丧葬费!"
"留着给你爸刻碑!"苏怀瑾把铁盒塞进防火布,火苗己经爬上货架二层的油墨箱。
老周突然拽着消防水带翻窗而入:"丫头走通风管!"
六十岁的老头踩上货架像只猿猴。苏怀瑾被他托着腰推进通风口,铁盒硌得肋骨生疼,抬头看见江浸月倒悬的脸——这人竟攀在管道外墙上凿逃生口。
"接住!"她把铁盒抛出去,自己卡在管道转弯处。
江浸月单手捞住铁盒,西装袖口擦过烧红的铁皮滋啦作响。他反手将铁盒甩给楼下接应的会计,转头发现苏怀瑾的牛仔裤卡在螺丝钉上。
"你属耗子的?专钻死路!"他探进半个身子割安全带,瑞士军刀被烤得握不住。
"江总当年钻钱眼的本事更大。"苏怀瑾掰开通风管卡扣,火苗突然从缝隙窜上来,1987年的工资单残片落在她手背,烫出个水泡。
老周在浓烟里吼:"输油管要炸!"
江浸月薅住苏怀瑾的后衣领往外拖,真丝面料刺啦裂开。两人栽进楼下绿化带时,二楼油墨箱炸出漫天火雨,点燃了老周乱抛的劳保手套。
"账本……"苏怀瑾挣扎着要起身。
"在这。"江浸月把铁盒按在她胸口,"下次再犯浑,我首接给你订骨灰盒。"
消防车鸣笛压过他的骂声。林栖梧的玫红高跟鞋停在焦黑的铁盒前:"浸月真是孝顺,抢着给你爸烧纸钱。"
"是给您准备的。"苏怀瑾咳嗽着翻开账本,烧焦的边角簌簌掉落,"1987年6月7日,林凤芝申领汽油二十升——正好够烧间仓库。"
林栖梧的钻戒划过账本:"死人写的烂账……"
"活人盖的章。"苏怀瑾举起紫外线灯,"您当年用的印泥含硫化汞,西十年后显紫斑——要验吗?"
江浸月突然夺过紫外线灯:"救护车来了。"
"我没受伤。"
"你裙子破了。"他扯下烧焦的西装扔过去,"碍眼。"
急诊室的消毒水味里混着焦糊气。护士剪开苏怀瑾的裤腿时,掉出半张烧剩的照片:江母与年轻工人在脚手架前的合影,背后写着"阿亮留影"。
"这人眼熟。"江浸月蘸碘伏涂伤口,"老周大名周永亮。"
苏怀瑾攥紧照片:"火场里他救我时,右手缺了无名指。"
"1987年仓库火灾,有个临时工为救人断了手指。"江浸月突然捏扁药膏,"后来那人失踪了。"
输液管滴答作响。苏怀瑾摸出铁盒里的牛皮信封,火舌舔过的封口露出半枚指纹:"江总不看看令尊的手书?"
"无非是偷工减料的破事。"他碾碎烟头,"烧了干净。"
"是情书。"苏怀瑾抖出信纸,"1986年中秋,江董写给某位林女士的——'栖梧山庄建成之日,必不负卿卿'。"
江浸月的打火机窜出半米高火苗:"林家当年是包工头。"
夜风卷着灰烬扑进窗户。苏怀瑾用棉签蘸药膏涂他手背的灼伤:"林栖梧纵火是为销毁婚外情证据?"
"是为掩盖杀人证据。"江浸月甩开棉签,"当年仓库烧死三个工人,其中就有周永亮的拜把兄弟。"
老周突然杵着扫把出现在门口:"苏丫头,吃不吃烤红薯?"
他缺指的右手捧着牛皮纸包,里头红薯烤得流蜜。苏怀瑾掰开薯肉,热汽熏得眼镜起雾:"周叔,阿亮是谁?"
老人浑浊的眼球颤了颤:"早死喽,骨头渣都化成灰。"
"但有人记得。"苏怀瑾亮出烧焦的照片,"您救火的身手,像练过二十年脚手架。"
江浸月突然起身:"我去买烟。"
他在走廊尽头拨通沈听澜电话:"我要林栖梧近三个月的加油记录。"
"包括她给江董扫墓用的那辆奔驰?"沈听澜敲键盘的声音传来,"巧了,上月她单独加了三次40升汽油。"
住院部后墙的野猫撕咬着账本残页。苏怀瑾用红薯皮逗猫,发现铁盒夹层还有张烧卷的收据:1987年5月,栖梧建材购买工业盐三十吨,签收人林凤芝。
"盐能灭火?"她问溜达回来的江浸月。
"能加速钢筋腐蚀。"他踢开碎砖,"混凝土里掺超量盐,十年就能让承重墙酥成威化饼。"
月光照在江浸月侧脸,像给他镀了层冰。苏怀瑾忽然想起母亲化疗时说胡话:"盐腌的腊肉放不坏,腌良心不行……"
"江总尝过工地饭吗?"她突然问。
"吃过发霉的盒饭。"
"那您该知道,工人宁可吃含盐超标的菜,也不愿住偷工减料的房。"
晨光爬上窗台时,老周在楼下扫灰烬。苏怀瑾把铁盒残片拼成拼图:三十吨盐的去向,二十升汽油的用途,三具焦尸的赔偿记录。
江浸月拎着豆浆进来:"消防鉴定出来了,起火点是输油管人为破裂。"
"用林栖梧领的汽油?"苏怀瑾蘸豆浆在床头柜画时间轴,"1987年她截留十升汽油,2023年如法炮制……"
"这次她跑不了。"江浸月捏爆豆浆杯,"我要她跪着给老周兄弟上坟。"
"然后呢?"苏怀瑾舔掉手背的豆浆渍,"继续盖用盐腌过的楼?"
查房医生突然掀帘子进来:"家属出去!"
江浸月杵着不动:"我是她债主。"
"我是他房东。"苏怀瑾晃了晃铁盒,"江总再不交房租,我拿这个抵债。"
医生走后,江浸月甩出银行卡:"买断你的破铁盒。"
"成交。"苏怀瑾把烧焦的情书塞进他口袋,"记得烧给令尊当纸钱。"
林栖梧的电话在此时切入:"浸月,给你爸迁坟的事……"
"是该迁。"江浸月盯着窗外消防车,"毕竟他躺的地方,很快要建公共厕所。"
晚霞染红废墟时,苏怀瑾在灰堆里扒拉出个铁皮盒。老周蹲旁边啃红薯:"丫头找宝呢?"
"找真相。"她举起半片烧融的翡翠,"您当年从火场抢出来的镯子,是不是也这个成色?"
老头缺指的手猛然攥紧扫把:"我这种粗人,戴不起这玩意儿。"
"但您认得。"苏怀瑾用镊子夹起翡翠残片,"林栖梧今天戴的镯子,内侧有火烧纹。"
江浸月的影子忽然笼罩二人:"刑侦科来电,三十吨工业盐的签收单在检察院复原件了。"
"真快。"苏怀瑾抛着翡翠残片,"江总猜猜,林栖梧现在是在砸保险箱,还是买机票?"
"在给佛堂换锁。"江浸月冷笑,"她以为监控拆了就没事。"
"但您备份了?"
"备份在你抢出来的铁盒里。"
夜风吹散灰烬,露出废墟里半截观音像。苏怀瑾突然想起铁盒夹层有串钥匙,齿痕与江浸月老宅佛堂的锁孔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