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柏油路上腾起白烟,苏怀瑾蹲在便利店檐下啃三明治,速写本护在怀里还是洇湿了边角。玻璃橱窗映出栖梧大厦顶层的灯光,像团困在雾里的月亮。
“苏小姐,江总在蓝鲸会所喝高了。”沈听澜的电话混着雨声刺进耳膜,“劳您来接一趟。”
苏怀瑾把吃剩的黄瓜片贴橱窗上:“沈助理见过拖尸的殡葬车?我这帆布包装不下江总金身。”
蓝鲸会所的霓虹灯管漏电,滋啦滋啦闪着紫光。苏怀瑾踩着积水推开VIP包厢,威士忌混着沉香的味道呛得人太阳穴首跳。江浸月瘫在真皮沙发里,领带松成绞索状,手里还攥着半瓶山崎18年。
“江总酒量配不上身价啊。”苏怀瑾踢开满地空酒瓶,“王振业灌你喝洗脚水了?”
江浸月突然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腕骨:“你怎么才来……”
血腥气。
苏怀瑾瞥见他袖口渗出的血渍,玻璃碴子还扎在虎口。她掰开他手指掏出手帕包扎,江浸月突然闷笑:“你这手法,捆螃蟹呢?”
“江总属螃蟹的,横着走还嫌路窄。”苏怀瑾打结时故意勒紧,满意地看他皱眉。
林栖梧的高跟鞋声从走廊尽头碾过来。苏怀瑾架起江浸月往安全通道拖,他滚烫的呼吸烙在她颈侧:“别学我妈…别丢下我……”
“江总认错人了。”苏怀瑾把他胳膊扛上肩,“我是您花五万雇的戏搭子,记得吗?”
消防通道的感应灯忽明忽暗。江浸月的皮鞋卡进阶梯缝隙,整个人栽向苏怀瑾。两人滚作一团跌到转角平台,苏怀瑾的后脑勺磕上铁栏杆,疼得眼前炸开金星。
“江浸月你属秤砣的?”她踹开压在身上的人,“起来!”
回应她的是压抑的抽气声。
江浸月蜷在阴影里,左手死死按住胃部,西装褶皱里渗出冷汗。苏怀瑾摸到他痉挛的胃肌,突然想起母亲化疗后蜷在病床的模样。
“逞什么英雄。”她脱下牛仔外套裹住他发抖的手,“沈听澜呢?让他滚过来抬人!”
江浸月忽然拽住她衣角,力道轻得像片落叶:“别叫他们…求你。”
便利店塑料袋窸窸窣窣响。苏怀瑾把热豆浆塞进江浸月怀里:“江总娇贵肠胃喝不了这个吧?”
“十二岁那年,我妈用豆浆瓶装敌敌畏。”江浸月盯着杯口的氤氲热气,“她以为我会喝。”
雨刮器在车窗上划出扇形波纹。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偷瞄:“小两口吵架?男方胃出血可大可小……”
“师傅看错了。”苏怀瑾把江浸月脑袋按在自己肩上,“这是我叔,刚查出肝硬化晚期。”
老宅门房的灯还亮着。苏怀瑾架着江浸月跨过门槛,他忽然踉跄撞翻玄关的珐琅彩花瓶。林栖梧的冷笑从二楼飘下来:“演够苦情戏了?”
“林总还没睡?”苏怀瑾摸黑拧开客厅壁灯,“正好,帮您侄子煮碗醒酒汤?”
浴室瓷砖沁着凉气。江浸月趴在马桶边吐得昏天黑地,苏怀瑾拧毛巾时发现他后颈有道疤——三厘米长,结痂的齿痕。
“王振业养的狗啃的?”她拿酒精棉球按上去。
江浸月闷哼:“林栖梧送的生日礼物,藏獒。”
阁楼的老式座钟敲响凌晨两点。苏怀瑾铺开睡袋躺在地板上,江浸月忽然从床上滚下来,额头抵着她膝盖呢喃:“别关灯…太黑了……”
“江浸月你几岁?”她踹开他,“装可怜找沈听澜去。”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着江浸月惨白的脸。他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阴影,整个人蜷成子宫里的姿态。苏怀瑾摸出速写本,铅笔沙沙勾勒他凌乱的发梢。
后巷传来醉汉踹门的哐当声。苏怀瑾撩开窗帘,看见三个纹身男人在砸垃圾桶,为首的举着王振业公司的安全帽。江浸月突然从背后抱住她,酒气混着血腥味:“别看…他们是冲我来的……”
“江总仇家凑够两桌麻将了。”苏怀瑾掰开他环在腰间的手,“松手,我报警。”
“不能报警!”江浸月将她拖离窗边,“王振业在警局有人,你手机早被监听了。”
老式冰箱的嗡鸣填满寂静。苏怀瑾翻出两罐啤酒:“江总继续吐真言?我这人记性不好。”
江浸月拉环时划破食指,血珠滴在易拉罐上:“我妈死的那晚,也下这么大雨。”
1998年台风季,江宅后院的梧桐树被连根拔起。七岁的江浸月躲在衣柜里,听见母亲和林栖梧在走廊撕打。青花瓷瓶炸裂的脆响混着雷声,再然后就是漫长的死寂。
“他们说她抑郁症发作。”江浸月着啤酒罐,“可那晚她指甲缝里全是林栖梧的皮屑。”
苏怀瑾的铅笔停在速写本上。江浸月忽然扯开衬衫,心口处纹着串数字:19980817。
“火化编号。”他指尖按在那串数字上,“他们连骨灰盒都不让我碰。”
屋顶漏雨砸在搪瓷脸盆里,叮咚作响。江浸月忽然拽过速写本,在空白处狂乱涂写:“王振业今天给我看样东西…我妈的珍珠耳环…明明陪葬了……”
“赝品。”苏怀瑾按住他发抖的手,“真品在殡仪馆火化时,高温会让珍珠层剥落。”
江浸月瞳孔骤缩:“你怎么知道?”
“我母亲…”苏怀瑾顿了顿,“火化那天,我偷藏了她的人造水晶发卡。”
暴雨拍打瓦片的声响忽然密集。江浸月把头埋进她肩窝,温热的液体渗进棉质T恤。苏怀瑾僵着身子没动,铅笔尖在速写本上戳出个小洞。
林栖梧的脚步声停在门外。苏怀瑾迅速关灯,拽着江浸月滚进床底。手电筒光束扫过他们头顶,林栖梧的翡翠镯子磕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
霉味混着灰尘往鼻子里钻。江浸月的呼吸喷在她耳后:“你心跳好快。”
“江总该减肥了。”苏怀瑾摸到床板夹层的硬物——是个铁皮糖盒,锈迹斑斑。
天光微亮时,苏怀瑾从糖盒里倒出枚银钥匙。江浸月对着光辨认齿痕:“是栖梧老仓库的钥匙,十年前就废弃了。”
“王振业最近常去城南。”苏怀瑾把钥匙抛给他,“江总不想看看自家后院埋着什么?”
晨雾漫进客厅。江浸月忽然拽住要走的苏怀瑾:“陪我去。”
“五万块不包含盗墓业务。”她甩开他的手,“得加钱。”
巷口早餐铺支起油锅。江浸月盯着翻腾的油花:“你昨晚为什么没走?”
“医药费。”苏怀瑾把速写本拍他胸口,“江总醉话值这个价。”
本子上除了速写,还有串地铁站名:栖梧路、城南仓库、1998线……江浸月猛然抬头:“你查过江家旧案?”
“江总忘了我妈的主治医师姓什么?”苏怀瑾咬开豆浆袋,“林栖梧的表舅,三年前医疗事故吊销执照那位。”
环卫工扫地的唰唰声由远及近。江浸月捏扁空豆浆杯:“苏怀瑾,你究竟是谁?”
“债主。”她踩着积水走向公交站,“江总欠我三顿早饭钱,利息按煎饼果子算。”
老仓库的铁门吱呀作响。苏怀瑾用钥匙捅开锁孔时,江浸月突然握住她手腕:“如果看到……”
“如果看到你妈遗书?”她推开铁门,“江浸月,有时候死人比活人诚实。”
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着满墙泛黄的工程图纸。1998年的台风报告钉在墙上,用红笔圈出“仓库坍塌”西个字。江浸月抚过落款处父亲的签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苏怀瑾从废纸堆里翻出个铁盒。盒盖开启的瞬间,江浸月瞳孔紧缩——
褪色的珍珠耳环躺在天鹅绒上,旁边是半截烧焦的翡翠镯子,内侧刻着林栖梧的名字缩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