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火气己撞了脑门，没牙的嘴里喷着气喊：“她把你打成这样，就这样完了？奶奶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奶奶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年，怕她什么？大不了用这把老骨头和她拼了。”
苏盼喜知道奶奶若去找孙凤霞是占不到半点便宜的，她孙凤霞鸠占鹊巢以来，什么时候把奶奶放在眼里过？奶奶此时去了，好歹又被她气个半死。奶奶都这把年纪了，又怎么吃得消？盼喜心疼奶奶，死活不让奶奶去。
奶奶也没办法，就用手掌揩去了眼角的泪水，说：“喜子，我去给你烧点热水洗洗吧。”
奶奶去了外屋，过了会儿端来一盆热水。她让苏盼喜在炕上躺好，把毛巾浸在热水里然后捞出来，在手里拧个半干，凑到嘴唇边试了试温度，然后轻轻地在苏盼喜的下面擦拭着。
苏盼喜尽管强咬着牙，但还是忍不住地发出了痛呼。
奶奶就又心疼地落下泪水，嘴角蠕动着说：“我苦命的孩子，什么时候才算熬到头啊？”
苏盼喜和奶奶早早地便睡下了，远处还有狗吠声，街面上还有女孩们嬉笑打闹的声音。苏盼喜能听出是小桃和贵花的声音，她们是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
苏盼喜从小就活在孤独中，她性格孤僻，少言寡语，又常犯抽风的毛病。尤其是她抽风的时候五官挪位、口吐白沫，样子很吓人，所以很少有女孩子愿意和她玩。更何况孩子的家长也教育自己家的孩子不跟苏盼喜玩，这也不能怪人家。苏盼喜时不时就会抽疯，走在路上抽，坐在地上抽，万一在河边抽起来淹死了，和她玩的女孩岂不受连累？就算没有责任，看到伙伴去死，对他们的童年也是一种挥之不去的伤害啊。所以，家长的顾虑，也不是不能理解。更何况她同父异母的妹妹苏盼弟都不和她玩，她还有资格去怪别人？
苏盼喜从小到大，看着别的女孩子们在一起追逐打闹时，她像只掉队的孤雁站在一边观看。羡慕她们的同时，内心也很失落，总感觉自己比她们少很多东西，不只是外在的花衣服和糖果，还有内心浓浓的缺失感。
这没有妈妈的孩子，世界永远是缺失的。只不过日子久了，她也就习以为常了。
奶奶是她从小到大的伴儿，她活在奶奶的那个年代里，生长在孙凤霞带给她的压抑中。
苏盼喜孤独、悲观，厌恶生命。在她的眼里，世间是邪恶的、无情的、虚伪的、肮脏的，像搅着一团白蛆的茅坑，令人感到恶心！
也就是对世间有着不好的感觉，让她从小就有不想活的冲动，无论干什么都能很快地联想到死亡。
上到屋顶时，她会联想到自己从屋顶上跳下去；看到路上被车碾死的小动物，也会联想到是自己。她知道这个样子不好，但她就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停止这样的臆念。
奶奶的呼吸在黑暗中越来越沉重，春妮睡不着，翻了个身，脑袋里不知怎么的又浮现出妈妈慈祥的笑脸，鼻子酸了，不知不觉地就泪湿了枕巾。
“妈妈，如果我能回去，我一定听妈妈的话，好好上学。再也不和你闹了……，因为喜子到了现在，才知道这个世上妈妈是对喜子最好的人。”
早起时，奶奶望着苏盼喜关心地问：“喜子，好点了吗？”
苏盼喜坐起身，牵扯到了下面的痛处，立刻出了一身的虚汗，但她不想让奶奶担心，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奶奶，我没事，好多了。”
奶奶想了想说：“你在炕上歇两天吧，我去告诉你满仓叔，让他先帮你放几天羊。”
“奶奶，不用了，我自个儿能行，就不要麻烦满仓叔了。”
苏盼喜坚持着说。
奶奶怕苏盼喜走路伤口会疼，想让她歇两天，但拗不过苏盼喜，也只好无可奈何地随她去了。她知道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拧，自己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
早饭祖孙俩吃得很简单，熬了点玉米面粥，把昨天剩的野菜窝头在锅里馏了馏。
吃过早饭，苏盼喜就去12队赶羊群了。她也不是不想歇歇，只是懂事的孩子太在意这半个工分了。她们很少和那个院子来往，祖孙俩也就靠苏盼喜给队里放羊挣这半个工分，分点粮食勉强地过。虽然那个没良心的父亲，偶尔也会偷着给他们送些粮食，但毕竟是杯水车薪，指望不上。所以苏盼喜从小养成了坚强的性格，从不想依靠别人。否则同样是苏立德的女儿，那苏盼弟可以上学，苏盼福可以上学，她苏盼喜为什么不能？还是那句话，自从有了后妈，她就有了后爸，苏盼喜对苏立德的心，早就凉了。
奶奶在门口看着苏盼喜笨拙的走态，眼中遂又噙满了泪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遂锁了屋门，颤颤巍巍地上了街。
五月的天，阳光明媚而温暖。
苏盼喜这一路成了羊群甩下的尾巴，尽管这样，她依然走得很痛苦，每走一步的摩擦，都让她有撕肉般的难受。来到草地上时，额头沁出了一层细汗。
赵满仓正和另一个羊倌坐在堤坡上闲扯，看到苏盼喜到来，就向她挥了挥手。
赵满仓算是苏盼喜生活圈里很说得来的人了，他老实厚道、侠骨心肠，平日里放羊没少帮苏盼喜的忙。毕竟，像她这样一个女孩子，有时是真的很难驱赶有些不听话的羊。赵满仓能跑能追，还能不顾一切地涉水，多么调皮的羊在他手里也闹不出去。有了赵满仓的照顾，苏盼喜放羊从未出过错。为此，12小队年底分红时，还奖励了苏盼喜十个工分。可别小看了这十个工分，可快赶上苏盼喜一个月的劳动了，十个工分能换半袋子红薯粉，够她和奶奶吃好一阵子啊。
苏盼喜感激他，对他也有好感，在心里拿他当亲人般的看待。苏盼喜内向，并不是个爱向别人吐露心事的人，但在赵满仓面前就常常不由自主地把心里话说出来。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是觉得把心里话说给赵满仓听了，压抑的心情就会得到缓解，有种甩掉什么的轻松。
赵满仓不是个善用言语表达心情的人，他和苏盼喜的沟通往往是一个善意的眼神，一个关心的动作。就是这样简单的表达，让盼喜在他面前没有了自卑，在孤独无助的时候还有种想依靠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