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晋的视线在那女人的脸上停留了两秒,迅速调整好表情,若无其事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女人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和墙上的执业证书上来回了两趟,便很快收敛了惊讶的表情。
是个聪明的女人……
这是安晋对她的第二印象。
至于第一印象……迎面骨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蓝蝶小姐?”
他翻开病历本,语气专业得仿佛刚才在街头的闹剧从未发生。
那叫蓝蝶的女人没有回答,反而首接问道:
“你就是安晋?”
她今天穿了件米色风衣,内搭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如雪。长发微卷,散在肩头,乌黑油亮,每一寸都透着精心打理的矜贵。
安晋浅浅地点点头:
“没错。”
“万教授说你是隋城最好的心理咨询师。”
她双腿交叠,指尖在爱马仕包带上轻敲,目光审视般扫过整个诊室,最后定格在安晋身上,“我看……则不怎样嘛。”
“师兄他是谬赞了。但是……仅凭一杯咖啡就判断我的专业水平,会不会过分草率了呢?”
安晋十指交叉,微微前倾,“那蓝小姐应该也听说过,过度依赖第一印象是偏执型人格的典型特征。而偏执型人格常常会多疑、防备心重,这种过度警觉往往会带来严重的睡眠障碍。”
蓝蝶的瞳孔微微一缩:
“你怎么会知道我失眠的!?”
她下意识地摸向下眼睑,那里有一抹La Prairie鱼子酱遮瑕也盖不住的青灰色。
安晋往后一仰,耸耸肩,轻笑道:
“我师兄他在邮件里说的呗。”
这小小的玩笑冲淡了些许两人间的紧张气氛。
“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
安晋试问道。
房间陷入沉默,他静静地等待着。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蓝蝶脸上投下细密的光影。她垂下眼睛,长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总做同一个梦。”
等了好一会,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梦里我站在天台边缘,穿着葬礼身旁那条黑色裙子。风吹得很大,很大,差点就把我刮了下去。周围响起各种人的声音,全在喊‘跳下去’、‘跳下去’......”
她咬了咬牙关,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静,但手指却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可我根本不想死,一点想死的念头都没有。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就好像……好像我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成了个牵线木偶一样......”
安晋的笔尖在纸上轻轻一顿: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三个月,从我毕业回来开始。”
蓝蝶眼底闪过一丝恐惧,“每次醒来,我都浑身冷汗,心脏跳得快要炸开。我试过安眠药,试过酒精,甚至试过整晚不睡——但只要一闭眼,那个梦就会出现。”
安晋又问:
“梦里的场景有现实依据吗?比如,你是否去过类似的天台?”
蓝蝶摇头:
“没有。我家住别墅,没有那么高的天台。"
安晋若有所思地点头,继续问道:
“除了梦境,白天有没有其他异常?比如幻觉、幻听?譬如……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
“没有!没有!”
蓝蝶突然烦躁起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就像他们一样?”
“他们?”
“家族里,还有公司里那群老古董。”
蓝蝶冷笑,“一个个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神经病,背地里都说蓝家大小姐留学把脑子留坏了,整天想着要死要活的。”
安晋注意到她说这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摸向左手手腕——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被卡地亚手镯巧妙遮掩。
“这道疤……”
他轻声问,“也和那个梦境有关吗?”
蓝蝶猛地缩回手,脸色瞬间煞白:
“你怎么——”
“职业敏感。”
安晋放下笔,语气温和,“如果你不想说,可以跳过。”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蓝蝶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开口:
“两个月前,我在浴缸里醒来,水是红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前一秒还在床上......”
她的声音带上几分哽咽:
“我真的没想自杀,可没人相信。他们就是想把我送进精神医院,绑在床上,注射镇静剂,关上一辈子......”
一滴眼泪砸在她手背上,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赶紧擦掉。
安晋静静等她平静下来,然后问:
“这种情况出现前,生活中有没有什么重大变化?”
蓝蝶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我是学艺术的,从法国读完研究生回来。”
安晋循例问道:
“那父母有精神疾病史吗?”
“没有!绝对没有!”
蓝蝶刚平静下去,突然又激动起来,“我父母都很健康!非常健康!”
她的反应过于激烈,安晋微微挑眉,做了个冷静的手势:
“请不要误会,我只是例行询问。家族病史有助于判断——”
“我父亲是蓝江!创美集团的蓝江!”
蓝蝶打断他,声音尖锐。
她站起来,走到窗边,指着外面的天际线:
“这隋城的地标就是他盖的。你觉得他会是个疯子吗?!”
安晋在笔记本上记下"父亲-敏感话题",然后换了个方向:
“那你平时和父母关系怎么样?”
蓝蝶的表情瞬间软了下去,一双眸子似乎潮糊起来:
“他们,他们其实……”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推开。
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保镖模样的人。
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眉眼和蓝蝶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蓝蝶的倔强在他脸上化作了凌厉。
“小蝶,”
男人声音低沉,“跟我回去。”
蓝蝶摇头道:
“叔叔,我只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我……"
“你难道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家里的事吗?!”
那被称作叔叔的男人粗暴地打断她的话。
蓝蝶不敢辩驳,死死地咬着牙关不让眼泪掉下来。
男人见状,叹了口气,软了几分:
“就算你真的要治疗,家里给你找京城,甚至国外的教授专家不好吗?何必来这种不入流的小诊所?”
说着,他轻蔑地打量了一圈室内,最后看着安晋:
“安医生是吧?蓝家的私人医生团队里有的是知名的精神科专家,就不劳你费心了。”
安晋起身,毫不退让地盯回去:
“蓝先生,心理咨询需要患者自愿。如果蓝小姐不想……”
“不用再说了。我跟你回去。”
蓝蝶打断他。后面半句是对那男子说的。
她看了安晋一眼,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愤怒、无助、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
最终,她一言不发地拿起包,首接走向门口。
那男人落在最后,在门口停下脚步。
他没有回头,声音压得极低:
“安医生,有些钱赚了会烫手。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希望……你会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