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歹说，劝走了一步三回头的陈太傅，赵奇轻呼一口气，回头看到倚在竹椅上悠闲的陈辞。
一口浊气又涌进心怀。
“说吧，你怎样才能答应我。”
“赵国伯，话只说一半，儿子死得快。”
古稀老汉脸色铁青，打死也想不出来这是那个陵京赫赫有名温文尔雅举世无双的才子陈辞口里说出来的话！
早知道人是这样的，就该在臭小子开口求他时把嘴给缝起来。
“陈公子，那贼人说，想见你一面。”赵奇满是沟壑的脸上堆着笑，“老夫也是细细看了的，那……人倒是很有礼貌，想来怕是与陈公子只是有点误会，望公子看在老夫只有这一个儿子的份上，就去见一面。”
“让我去见那只身一人闯进赵府还能劫走赵公子的贼人？”
赵奇：“……”
“陈公子，赵顺被贼人绑走无论如何纠说都与你有关，你想袖手旁观恐怕有点难。”
“敛生并非是袖手旁观，而是贪生怕死，天性所为。”
赵奇：“……”
“国伯见谅，我陈家脉息单薄，累几世厚德却留了我这个福薄命，身体也自小落下病，只说昨日，国伯心忧擒贼，我也只是在风口上稍稍停站……”
话音未落，陈辞匆忙放下茶杯，低头敛胸，下止不住地开始咳嗽，脸色苍白，可是眼角却被逼得绯红，弱不禁风。
赵奇惊慌起身，控制住不自觉想去给陈辞添茶的手，快步来到门口，似乎将心中的怒意全泄在声调上，厉声大喊道：
“伺候陈公子的下人是干什么吃的，客人都照顾不好还想侍什么忠！全部通通杖责！”
三两句话，将所有罪责引到了下人身上，心里也舒畅了不少。
“再给公子请个大夫，厨房的姜汤也赶快准备。”
一番操作下来，脑袋上终于轻松许多，赵奇又落座，和颜悦色。
姜汤一熬，压在一层沉甸甸的黄金上，稳稳端在陈辞的眼前。
陈辞眉心微皱，心里暗暗紧张。
林叙临走之前说耗着赵奇提条件，可这……到底该要多少啊。
陈辞不语，只是一味地皱眉。
赵奇心悸，暗叫不好，该不会这小儿和他那老匹夫一样还要演个什么清高廉洁吧！
该不会吧！
长得虽然很像，但是……不能真是啊！
于是乎，赵国伯揣揣袖，从里面掏出一卷银票，颤颤巍巍放在托盘上。
赵奇眼神一亮，只见陈辞有了动作，藏于袖中的手首起两指，捏着银票试了试分量。
……
看起来很满意，至少面如死灰的脸上能瞧出点……自豪？
“看来陈公子很满意了，那老夫的请求……”
“稍等片刻，我去做准备。”
“准备什么？”
“换身装扮。”
马车快至溪山时，赵奇还在死死盯着一旁气定神闲的人。
常散左右的青丝揽成半披，口脂点唇将敛了情绪的面容添上光泽，身穿缥碧水流纹鹤氅，贴边扣绣墨山青云，卧坐一处，自成风光。
真是去换了身装扮啊！
怎么像是去见情人啊！
左右都是自己生气，赵奇懒得再去争吵。
如果真觉察陈辞与那贼人有勾结，这费心的装扮索性就去做葬衣吧。
“大人，到了。”
马车停了，外头车夫出声，稍作休憩的陈辞睁开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
好看，喜欢。
随后伸出手牵动衣摆踏下马车，贴边的流云也随之一动，摇曳生辉。
溪山陡峭，只是在山脚荒草就没了双膝，如今深秋日，草色荒芜，整个溪山一阵寒风惊人心魄。
赵奇递给陈辞一把匕首，随后让人走在最前面，首到野草遮住陈辞的玉带，他才带着西五人悄悄跟上。
两侧陡径，忽而传来响动。
窸窸窣窣，不紧不慢。
陈辞停下脚步，微微弯腰拨走了勾在金线上的杂草。
掩在草堆里的几人，紧紧捏着弓弩，头爆青筋。
一段小路，前面那位不是弯腰整理衣服，就是蹲下看看花草，谁能上去捏住衣领告诉他，他是来救人的，不是踏青寻乐做小诗的啊！
当眼前身影再度弯下腰时，几人终于忍不住瘫在地上。
还没来得及低声暗骂，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头顶传来。
腿麻抽筋的几人慌忙向前去看，还没看到人影，就被猝然滚下山坡的东西一惊。
“是赵顺！”
年迈赵奇好不容易赶上来，听到混乱中不见人影的陈辞喊了一声，再去瞧滚在私兵脚下的带血麻袋，顿时眼泪鼻涕流一地，撕心裂肺大喊。
“是我儿啊！那是我儿啊！快去救他！”
接着眼神狠厉，叫喊道，“山上的人，给我一个也别留！”
箭羽破风，箭簇擦过陈辞肩头，余力震的人向一侧倾去。
陈辞一手欲作支撑，还没触地，一股力揽过胳膊，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被捞起架上烈马。
马行陡径却平稳无阻，箭影穿草破竹，待一番动荡后，杂草断竹，连马蹄声也不再听见。
过了观山亭，墨林翠竹，野径幽深，林叙松了缰绳，任由烈马行进。
自从他接上陈辞到现在，他俩一句话都没说。
马背上拥挤，可前头的人还是和自己有着距离，路上的碎石颠了马，前面的人也只是微微摇晃，靠近的距离也会瞬间被拉远。
马背上拥挤……
林叙顿悟，抓住缰绳往陈辞手里一塞，还没等陈辞反应，身后一凉，人己经跳到了地上。
“现在不急，我们慢慢走。”
林叙手搭在鞍桥一侧，那双抓着缰绳的手就在一侧，宽袖里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白净纤细，筋脉显露，青色隐入描金流水纹的衣袖中。
林叙微微愣神，抬头去看，话也自然脱出口。
“你今日穿着，很好看。”
一石激起涟漪，圈圈圆圆地荡平了心中的哀怨。
马上人终于有了情绪，嘴角挂着浅笑，眼中是少见的动容，一只手脱开马缰扬了扬衣袖，越桃香扑了满鼻。
微风送香，牵动了马下人的嘴角，他仰着头，逆着光。
扬袖浸清风，青丝惹骄阳，
少年马上坐，丹青安比拟。
好似当年，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