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鸿把白状安置好,又派人去查看其他归来商队成员的现状,叫他们统计受伤、死亡的人员,做好安抚措施。
自己则带着俘虏,赶去见本地的上线。
他在路上越复盘越觉得白状做得对,听描述来看,那群匈奴是有备而来。
突然的偷袭本就难以做出及时有效的应对,如果不当机立断整一波大的,这次白状还能不能带人回来都不一定。
商队大概率会被机动性极强的骑兵游掠,一口一口围剿吞噬。
假设在交锋前期不果断做出足够有魄力的反应,等到己方人员减损、人手不足时,中后期想再采取同样的做法扬洒,也无法通过配合覆盖同样的范围、更难以得到同样的成效。
别说寻找破绽冲破包围,届时,恐怕只是白状的垂死挣扎。
现在能回来就已经很好了,保住了手下许多人的性命,还反向抢来俘虏。就算评不上完美,至少也是优秀。
至于那些货,丢了就丢了吧。
白鸿内心感叹着“时机啊时机”。
错过正确的时刻,就会从生局变成死局,孤注一掷就化作羊入虎口。
他紧急申请,要见这里负责监督修城的大包工头:马奚。
马奚从寿春开始被赵昌扔到罪犯里当钉子,一路靠着改进对刑徒的管理措施升迁、再带人干翻骊山欺压自己的官吏小头目,被任命为骊山内某些支线项目的工程师,兼职改造本地刑徒队伍。
原本负责的建造区域渐渐收尾后,对楚地九江的迁徙令一发出来,他就被提到国家更危险的地方,当头头。
作为一起“落网”的好兄弟,关瑶已经基本洗白上岸,转职成为宫廷在编艺术家,时不时搞点教化人心的工作。
马奚则深耕一个领域,努力成为本行业的高精尖专家。
郡中有郡守,但郡守不可能把所有事都揽到身上,马奚就是本郡分管劳役、刑徒、工程一类事项的话事人。
见到手底下的一位商队头领递交会面申请,说十万火急迫在眉睫且与匈奴相关。
他立刻与人见面。
白鸿是行商,兼领刺探消息的事务,看上去不在马奚的分管范围内。
但是,一方面,秦匈关系一般,目前两者之间的商业交流规模不大。
没有必要因为这小规模的外贸来往设置一个独立部门来对接。
另一方面,涉及到白鸿等人的出身问题。
白鸿之前也是刑徒,家中有叔侄在三川郡掳走李智刘邦当耗材,事情被捅出来,杀完该杀的人,他们全家就被收没家产,赶到边境去干苦力,现在好不容易有一点人混出头。
郡里确实有商业部门来管理本郡的内部集市贸易、与国内其他各郡交流。
虽说可以把提出对外的这几支商队挂在他们下面……
但是人家那些都是清清白白的良民。
外贸商队则人员混杂,平民、罪犯出身都有,以后者居多。
这年头经商很危险,特别是对外面的贸易,路又远,又要面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异族,指不定哪一趟出去后就小命不保。
但凡能安稳活下去,都没法下定决心去提着脑袋做事。
能挣钱归能挣钱,却常年不能归家,来回奔波,又累又容易死,也就是那些本来没多少出路的人愿意搏一搏。
这些勉强洗白的犯人在正规商业部门下会担心自己受歧视,心里也不服气,相处起来会别扭。其他国内行商,包括部门吏员,难保明里暗里排挤、议论。
这就没法完全激发外贸小队的积极性,更难以让他们发挥应有的作用。
等度过磨合期,让大家开始和谐相处,那黄花菜都凉透了。
权衡之后,便将这群人放在同为刑徒出身的马奚下面。
作为前例的激励,还充分调动大家的主观能动性。
马奚本来就是管罪犯的,搞搞情报也正常。像是秦国背地里的情报头子李斯,明面上就从事廷狱工作,属于是行业内的一脉相承。
白鸿把那几个匈奴人带过来,简要向大上司报完内容。
都不需要马奚派人审问,这些已经缓过来的匈奴人就大声地咒骂起来。
突突好一长串听不懂的浑厚有力的话语,几人各骂各的,此起彼伏。
但白鸿和马奚能听得懂大概。
在边境混,尤其是业务内容中还涵盖与外族的直接、间接接触,尽力学会对方的日常语言就是基本要求。马奚虽有后台,走的路更顺,但能力也必不可少。
有点上进心的都不会只想着依靠翻译人员,技能可以不用,但不能一点不懂。能力不握在自己手里,外人就都是不可靠的东西。
而他们两个是从下面爬上来的,上进心很足。
不说完全无障碍交流,起码不一头雾水。
这几个狼狈的匈奴人在咒骂秦人不讲武德。
他们的眼睛仍然泛着猩红的血丝,衣服上还有当时涕泗横流沾湿的痕迹,浑身上下满是打滚的尘土。
他们愤恨地骂个不停。
正常人对打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走物理伤害。
但白状这一波干的是法伤。
太过分了,对精神与意志的冲击极大。
马奚闻言,便做出轻蔑的样子,冷嘲说他们活该,菜就多练。
他想试着用这种方法骗出对方搞事的原因,看情况,这些不是冷静的人。
审问的方式要根据现实灵活变动。
显然,此次宜激将。
被蔑视所激怒的自尊心,掺杂着挫败的不甘,让他们一边慷慨激昂地骂,一边自信且荣耀地放狠话威胁。
“你们等着吧!秦人!单于不会放过……(语速太快听不清楚)……你们就要完了(放慢、超大声)!”
听到这些,马奚脸上慢慢露出愤怒来,就像毒唯听见偶像被污蔑,高声道:
“废物就是废物!做你们的美梦吧!秦国才是最强的!匈奴是什么东西?!它什么都不算!我们稍微认真你们就能毁掉!
“但你们穷得我们都看不上!那破地方打过去都不值!不然你以为你们还能活着吗?!可笑至极!”
如此真切的怒火,白鸿沉默片刻,他本想当背景板,低头一息。
干脆也将垂在身侧的两手握拳,做出压抑、隐藏愤怒的毒唯样子。
马奚在震怒发言。
白鸿在后面:低头气抖冷.gif
而后终于忍不住一般,缓缓抬头,对匈奴人怒目而视。
并继续:咬牙气抖冷.gif
其中有几分真实的情绪,因为他熟悉的人们受到了伤害。
作假亦真。
过于看低的言论,就像之前被火焰点燃的粉末,“嘭”地在脑海中炸开,将人的残余理智炸得一塌糊涂。
马奚话语刚落地,听到大怒的反驳声。
——“你在看不起谁!”
马奚正怒到鼻翼翕张,脑中却在冷静地想:上钩了。
……
右部裨王拎着一堆华美布匹前往单于大帐,半是兴奋半是恼火,说:“单于,我们白得了秦人的一堆好东西!你快来看,外面还有呢!就是可惜折了一点人!”
“……这是哪来的?”头曼刚听开头还有点开心,但是一听到折损人手就觉得不对劲。
右部裨王道:“哈日呼拿着些新兵出去见见血,恰好遇到群秦人,他们运的可都是好货啊!”
白状只点燃了粉末,剩下的货物都留在原地,用来吸引对方视线,给自己争取更多撤退的时间。
“谁允许的?!你们疯了?!抢谁不好去抢秦人?运送好货的秦人,能是一般人吗!”头曼起身就要拿武器砍人。
见状,右部裨王连忙说:“单于,我们已经囤器许久,秦国虽然强盛,但他们不如我们灵活,在草原上可用不了大军压阵的做法。有这些兵器,即便我们胜不了,但他们也没法吞下我们。”
囤得太久,有人要没有耐心了。
眼见刀锋更利,何不锐意进取。
他们一向是靠着机动性,赢了就打,输了就退,能取得一点优势,就能将优势慢慢滚大。
“你以为秦国那么弱吗!”头曼惊怒质问,“你忘了之前听说了什么!秦在给他们发——”
头曼高声质问的话语降下来,低语道:“他们在发肉啊。”
秦曾经到处进攻,固然能彰显强悍,但背后透露的国力都比不过这次做法。
“我连一个分部落的肉都没法发下去!”头曼是真的在气抖冷,被他们的做法气的。
匈奴人是游牧民族,但底层也不可能正常吃肉。
牲畜是生产资料,而不是单纯的食物。它们对于游牧民族而言,就是农民的种子。
农民不会吃掉为来年留出的种子。
牧民也不会吃掉自己的马、羊。
而平民家庭能够饲养、承担的牲畜极其稀少,少则三四头,多不过十几头。
平时可以取些奶喝,但也仅此而已。稍微遇到一点天灾就家破人亡,人相食并不少见。
大量牲畜被上层垄断,下层谋生的手段是当奴隶替他们放牧,并不断向外掠夺。
游牧体系的经济也更加脆弱,底层过得比中原平民差得多。
“你们太小看秦国了!”头曼脑子开始疼,道。
在向外发放肉食一事上,展露出的中央威信、凝聚力、执行力……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高度。
头曼都不敢向下面透露秦国在向国内发肉,一得到这个消息就严格封锁。
并开始限制本族人与秦人的接触。
不然,不晓得底下会有多少小反骨仔,听到传闻就拖家带口,去给秦国当匈奸卖命。
为了稳固族人的自信心,他还对部分不安的中层暗示,自己正在造武器、囤武器,准备干一波大的。
不用担心,以后好处大大滴有。
谁知道这群人听完之后,安心下来,竟然还自信到如此程度,敢背着自己去搞事。
头曼:我尼玛¥%#&!
不行,不能这么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