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强的姑姑表面上看不在意自己输了,实际上,她很在意。
九妫在内心计算时间,道:“康,想念你的父亲吗?”
疯狂炫耀小金的康仔话语戛然而止,他没有在外面哭,很平淡地说:“想。”
“想要见到他吗?”
“想……”康知道姑姑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很少说闲话,更何况是这种突兀的话题,他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期待,“你有办法让康康见到他嘛!”
九妫寻思:这还真的是特别想念,看把小孩弄得,又不自觉捏着嗓子软乎乎地装可爱了。
装可爱撒娇对现在的康仔来说,是一个能够增加做事成功率的利器。
因此有时候有特别特别想要的东西,康会用上这种方法。
反过来说,可以从康说话的语气和用词倒推他对整件事的在意程度。
像现在这样说话的康仔就是“超在意”。
“有。”九妫又歪嘴一笑。
“姑姑最好了~”康没忍住蹦了一下,跑到姑姑身边,做出最可爱的样子,仰头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康康要怎么做才能见到父父,快告诉康康吧~!”
九妫也没吊着小孩,道:“你回家吧。”
康愣住。
“他应该已经在家中了。”九妫从表嫂手中接到的秘密任务就是多带一会康康。
望姬深思熟虑之后,想到会在家里哭成泪人的康仔,认为来自丈夫的建议是正确的。
她想维护康康的形象,不要让他在外面留下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傻蛋模样。
就以康太小,出现在人员众多的地方不够安全之类的理由,将他的名字从名单中揪出来。
康仔的叔伯姑们,包括望姬自己,都忍不住去接人了,连田问也作为家中代表出去到场凑个人数。
九妫是最适合的、不需要一定出现在现场、且本人也懒得出现在现场的能够自然而然拖住康仔、看管康仔、瞒过康仔的人选。
冲击力过大,康的大脑似乎还在缓冲这个消息。
然后,拔腿就跑。
冲向院门。
身影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往常他离开的时候会很有礼貌地告别,现在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九妫很淡定地目送小朋友以及侍卫们乘上车消失,她知道今天就是自己受折磨的最后一天。
以后再也不用被表嫂逼着换衣服当模特来逗孕妇开心了!
九妫慷慨激昂地握拳,想到美好的未来,心中热血涌动。
青春!人生!燃起来了!
擂动的胸腔响起轰鸣的鼓声,耳边听到遥远的号角,重叠的乐声奏响,拨动的弦乐宛如涧溪,笛音像鹤唳掠过长空……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燃什么。
眺望远方,站在原地激情澎湃地瞎燃半分钟之后,九妫忽然打了个哈欠。
“哈~”她挡住嘴。
而后揣袖弓背,变得颓丧。
已经燃尽了捏。
回屋睡觉。
……
康仔乘车迅速赶到家中。
一下车他就能发现家里确实不对,心中顿时涌现出很复杂的雀跃来。
一刻都不停飞奔去找母亲。
离熟悉的地方越近,他的心跳鼓动的就越快。
他不知道现在的心是在为何而跳,是太激烈的运动,还是太激动的心情。
混杂在一起,让他耳中的鼓膜都在扑通扑通地震响。
他听到了,千思万想的熟悉的声音,从室内传来。
“康康在哪里……我们要不要去……”
隔着门的声音影影绰绰,就像虚幻与现实之别。
康一把推开门,冲进来,眼泪夺眶而出,大喊一声:“康康在这里啊!”
泪眼模糊也不妨碍他通过身影辨认出目标,嗷嗷地冲上去扑在父亲怀里。
赵昌见识到了什么才叫泪奔。
康现在就是泪奔。
康仔曾经想过,要借着泪水好好说一说父亲,借机让父亲答应很多条件,说,不可以把康康丢下那么久。他还幻想过父亲回来的场景,提前在内心组织要讲的台词。
但他的悲伤、委屈和思念太多,乍然感受到熟悉的怀抱,哭得什么都说不出。
别说谈判条件,除了刚进门时的一句话,接下来连一个“父”字都没挤出来。
全都是被眼泪浸透的呜呜呜。
室内只有康康的哭声,不是嚎啕大哭,是止不住的泪水埋起偶尔几声呼吸的抽噎。
赵昌被颤抖的康仔哭得愧疚,心都揪起来。
“对不起。”
康康埋在腰上哭,没有听见,他压住很久的情绪突然开闸,现在已经控制不住了。
没办法,受着吧。
哄来哄去,好一会康才勉强抖着停下。
但头没有抬起来,仍然埋在腰上,问:“你,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我对它,嗝,对它说的话呀!”康昨天睡觉前才对小玩偶说过想要见面。
我的话,是不是终于通过它的耳朵,让你听到了?
赵昌伸手把一条康康抱起来:“是的,我听到了。”
康连忙抬起胳膊捂住脸:“不要不要!我现在很难看的!快放我下来啊!”
他的偶像包袱很重,目前非常在意外表。
刚哭过一场的康康不是帅气可爱的康康,不能见人的。
也不能这样一塌糊涂地来欢迎重要的亲人。
“哈哈哈,好吧。”赵昌笑起来,又把他放下。
康捂着脸叮嘱,说:“你在这里不要动哦。你不可以走!你要等我一下!我把脸洗干净就来亲亲你了!你不可以走!”
“好,我不走。”
康捂着脸一步三回头:“不可以走!”
“不走。”
接连保证后,康仔才赶快迈腿跑掉,去整理仪表。他不仅脸是湿的,袖子其实也是湿的,是刚才玩水玩出的结果。
等小孩跑走,望姬终于没憋住笑出声。
刚才康在场,她都不敢嘲笑,免得让小崽恼羞成怒。
她一笑,赵昌也忍不住笑,说:“康果然还是这样……他刚才是在哪里,怎么衣服也是湿津津的?”
某人看上去是个注意仪表的小孩,实际上却玩水玩到衣服都湿掉。
“在小九那里。”望姬感叹道,“今天康留的时间更长,为了想办法让他听话,还不能让他随意发现问题,真是苦了她了。”
望姬没有责怪小表妹带康康玩闹,再者,只是湿了袖子,这也没什么可怪的。
“原来是她在帮忙。”
“是啊是啊。”望姬有好多话想说。
虽然之前可以写信,但总是比不过当面的交谈,能够看到面庞,感受到体温,听到声音。
“这段时间多亏了小九。”望姬变得话痨,倾诉,“她帮了我好多忙,也为了我忍受好多麻烦。有她在,每天都很有趣啊。”
赵昌:?
“她已经变成会哄人说笑玩闹的爽朗性格了吗?”
这变化太大了吧……
望姬也不能想象这样的表妹,笑得越发灿烂,说:“没有,怎么会呢?她是在陪我更换衣物。小九真是一点都不喜欢多彩的衣服,每次我看到她的表情总是觉得有趣。
“她也知道我喜欢看她这样。尽管不情愿,却愿意纵容着我,真是可爱啊,让我的心都变得温暖起来。”
赵昌没想到她用这种方法来折磨小表妹,乐了。
想想就觉得九妫活人微死的眼神很好笑。
望姬继续絮絮叨叨,笑着与他分享:“小九最不喜欢的就是红色了,碰到这一类颜色,她眉毛都会拧起来。虽然她说只爱深色的麻衣,但我见她其实很喜欢青绿,或者是更浅一些的黄绿,也许她都没发现,之前穿上的时候,嘴角都在略微上扬,这下我可知道以后该送她什么衣服了……”
赵昌看着身穿浅黄深衣的望姬,思索,听着听着,说:“你好像不怎么喜欢黑色。”
望姬左臂横放在胸前,右臂肘尖以左手的手腕为支点,右手托着脸思考,说:“黑色,还是太庄重了。我喜欢轻巧一些的颜色。”
各种礼服的主色调都是玄黑,肃穆、繁复。
而她在生活中基本没有以黑为主的衣服。
“想要看你穿。”
“是喜欢我庄重的样子吗?”望姬笑问。
“不是。”
赵昌说:“我只是突然想不起来你穿礼服的样子。”
他能回想起来领缘、袖缘、腰带的朱色、纁色,他能回想起来玄黑垂袖上精美的刺绣、点缀的装饰。
但是那时的那张脸,是什么样的?
仿佛隔着重重迷雾。
拨不开,看不清。
无法回忆起的画面,是因为没有被大脑认真留存。
“成亲的时候,你笑了吗?”
望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跳到这里,带着疑惑回答:“当然笑了啊。”
“有开心吗?”赵昌记得自己也笑了,但笑是一种礼仪。
“是有一些。”望姬诚实地说,“……其实,更忐忑。”
可是内心的忐忑不能诉诸于人,也不能外显。
赵昌看着她。望姬的身形比从前成熟丰腴,脸庞看起来还是那样明媚,微隆的腹部藏在衣袍之下。
她不是当初的她。错过的就是错过。
但是。
“等将来,我们再办一次婚礼吧。”
突兀的话语中是奇怪的内容,她宕机:“……为什么?”
赵昌说:“想再看一次。”
错过了就挽回,失去了就弥补。
至于停在原地哀叹错过与失去……那是什么东西?不知道。
对于真正想要的,想到就该去做,而不该徒留遗憾。
“将来再办一次吧。”赵昌提出建议,“我们再成一次亲,不需要很盛大,可以是一个小小的婚礼,只邀请家人在场。但我要再办一次。我上次没有看清你,我要再看一遍。”
没有回忆,就创造新的回忆。
“再办一次吧?好不好?”
望姬呆呆地望着他。这是什么……怎么能有人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心在跳。
为什么手脚有些发软。
她觉得他的眼睛好明亮,好漂亮,好……
她忽然落泪,而后才察觉到脸上的水痕。
望姬哽咽道:“康康哭了,非要让我也哭么?都怪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