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祭星被将翎的表象所迷惑,一直以为将翎是个性格清冷,话不太多的冷美人。
直到有一次,老祭司让将翎考较祭星功课的时候,他才彻底推翻了将翎原本在他心中的形象。
祭星犹记得那时候,将翎捏着一本书,站在他的桌案前,被那双眼睛盯着的时候,祭星莫名感觉心里毛毛的。
后来才发觉,那根本不是错觉。
“西风一夜翦芭蕉,下一句是什么?”
祭星不知道,犹犹豫豫半晌,答了句。
“东村河边没,没修桥?”
将翎一愣:“……”
他的模样有些不可思议,盯着祭星半天没再说话,最后抿了抿唇,又问。
“南城以南思念不归,下一句。”
祭星疯狂搅动着自已的手指。
“北,北桥往北全,全是恶鬼?”
将翎:“……流光一瞬,下一句,这个总简单了吧?”
祭星:“真的好蠢?”
将翎捏着书的那只手一紧,祭星能看见他泛白的指尖,他缩了缩脖子,听见了将翎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在说你自已吗?”
祭星可怜巴巴解释:“我真的不知道……”
将翎:“不知道?不知道就想,就学,就问,脑子长了干嘛用的,难不成你说两声不知道就学会了?”
祭星:“好像,不能。”
将翎将书扔在了桌上。
“不能就学啊,难道你长脑子的作用是为了让你那空荡荡的榆木脑袋看起来多二两肉吗,今天不合格,未来一月你的休息时间都没了。”
之后祭星埋首苦读了一个月,出去玩的时间都没了,老祭司知道了也只是偷摸着笑笑,说将翎能治人。
祭星瘪了瘪嘴,真希望来考较他的不是将翎,而是老祭司。
就那么一次,将翎在祭星心里的清冷形象变成了稀碎的一坨。
只是日常的相处下来,他发现,将翎人还是不错的。
久而久之呢,他就成了将翎身后的小尾巴,几乎是将翎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直到后来,老祭司去世,将翎继承了老祭司的位置,成了新一任的大祭司。
老祭司逝去的时候祭星哭的稀里哗啦的,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但将翎没哭。
老祭司一生都奉献给了羽浮山,将翎作为老祭司的弟子,要为老祭司守灵,还要立马上任大祭司之位。
因为知道将翎生来就注定要做大祭司,所以老祭司还在的时候,祭星就已经在一声一声的叫将翎大祭司了。
将翎多数时候会让他别闹,也有时候会懒得搭理他。
直到将翎真的成了大祭司,祭星叫了他一声,他沉默了很久,才应了一声“嗯。”
羽浮山有妖说将翎冷血无情,老祭司教导了他上千年,如今人走了,将翎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但祭星知道,那时候的将翎常常半夜跑到老祭司坟前去看望,白日里事务多,做什么都留到了晚上。
提着一坛子酒,一半自已喝了,一半想敬给老祭司,倒了一半才想起来,老祭司是不喝酒的。
最后靠着老祭司的墓碑睡了,怀里还抱着个酒坛子。
祭星没上前去打扰,他觉得心酸。
老祭司告诉过祭星,在来到老祭司身边,成为老祭司的弟子之前,除却年幼时在母亲身边那几年,将翎几乎没过上过一天好日子。
祭星问老祭司:“那他的母亲呢?”
老祭司没回答,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连风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老祭司直说那时候的将翎性子倔,老祭司软磨硬泡的问了许久,将翎才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自已曾经是如何过的。
可仅仅只有那几句,仍旧让老祭司觉得心疼
因为经历过的苦难无法被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带过,真实的痛苦只会比言语所描述的要更痛上千百倍不止。
祭星是将翎生命中停驻时间最长的一位过客,他听闻过将翎的不幸,见证过将翎失去师父时的沉默与难过,失去尊王时的痛苦与绝望……
他见过将翎太多样子了。
到如今,将翎万岁过去,所有的苦难好像终于随着万岁的这条分界线离开,将翎迎来了新生。
尊王也回来了。
他见证了姬浮夜和将翎终成眷属。
将翎也挣脱了一直囚困着自已的枷锁,放下了身上沉重的职责,奔向了他一直渴望着的自由与幸福。
而祭星,也终于全了老祭司当初接回他时,说的那一句……
“你有一个做祭司的命。”
他成了羽浮山的新一任大祭司。
……
将翎他们回来的时候有四个人,回去的时候带上红玉和黑曜,变成了六个。
江渡突然叫住了将翎,问他,哪里有蛊草。
将翎一愣,突然想起来,江渡和夜绯都说过,将宸风初见荼羽璃时,是为了到羽浮山来寻找蛊草。
蛊草不难得,江渡拿着一个小布包装了一小包带走,靳岚问他这蛊草有什么作用,江渡便捏了一颗小的给他。
“这草入口极酸,咀嚼几下之后却又带着回甘,味道很新奇。”
靳岚接过:“骗人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还是吃了,只一下,靳岚就皱了眉。
“苦的。”
江渡拿着小布包笑了一下,眉宇间却有些落寞。
“其实这草,当初将宸风用来整过我,吃下这个的人,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全都会按着与自已意愿完全相反的方向来。”
他说完,靳岚突然拉住了江渡的手,引得江渡侧目,对上了靳岚认真的眼睛。
他听见靳岚说:“江渡,我恨你。”
江渡勾唇轻笑:“你想说你爱我吗?”
靳岚摇头:“没有。”
江渡手指一动,与靳岚十指相扣,他问靳岚。
“你敢不敢在蛊草作用消失之后再说一遍?”
靳岚说:“不行。”
之后红玉和黑曜带着将翎他们去了祈云山,在那云雾飘渺的山顶,他们窥见了那一片盛开着的幽璃花海。
清冽的冷香被风带到了更远的地方,他们在花海边缘,看见了将宸风和荼羽璃的墓碑。
生不能同衾死同穴。
他们祭拜了将宸风和荼羽璃,上了香,点了蜡,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最后,江渡站在墓碑前,低垂着头对将宸风说。
“将宸风,十年之约,你失约了几千年,我未知原因,如今找到了你,有了答案,我今后不会再来了。”
这一声话语最终泯灭消散在了带着幽璃花香的冷风里,不知道将宸风有没有听到。
他们离开的时候,江渡走在最后,他回头望了一眼将宸风的墓碑,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眼了。
挚友未尽,生死两隔。
靳岚见他这般模样,牵住了他的手,握紧,温热的暖意从靳岚手上传到了江渡手上。
他看向靳岚,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眸子。
靳岚说:“江渡,我爱你。”
是蛊草的时效过了。
如今,江渡也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他和将宸风的身边,都有此生挚爱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