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冰冷的寒气还来不及顺着雨水渗进褚奚的衣领下,便被巫昼立刻化为乌有,他凝成一把伞,罩在
褚奚头上,跟着他来到一处房屋外。
里屋的木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床前围着几个时不时擦眼泪的人,有男有女,最里面的是十八岁的褚奚,他握着老人的手,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言不发。
随后,屋外传来几道错乱的脚步声,十八岁的褚奚慢慢回头,那双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平静无波的眼睛,出现在此刻的褚奚面前,隔着好几年的时间,这幅场景在他脑海深处依旧挥之不去。
“你们也来的太慢了,阿伯都念叨一个多小时了,钱就那么重要?”
“对啊,这几天全是小奚一个人撑着,你们这些做大人的有尽到一分的责任吗?”
张菊芳抹着眼泪不说话,把小儿子往前推:“去,去跟你爷爷道个别。”
“我不。”
李卓越是典型的没有少爷命却有一身少爷病的人,他噘着嘴,还在责怪他们没给自已买前几天看下的那双球鞋。
“生你干什么!呸!白眼狼!”
隔壁的李大叔对着他们吐了口唾沫,也不知道在骂谁。
李国庆干嚎着嗓子仰头哭了几声,然后往床前跑,装模作样地擦着干涸的眼角:“爹啊——”
小小的房间内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哭声。
“其实我口袋里揣了一把剪刀。”
褚奚忽然道,然后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个明显鼓起的口袋,“就在那,我当时想杀了他,但我不想毁了爷爷的葬礼。”
话音刚落,眼前一转,昏暗的房间内,正爆发着一场剧烈的争吵。
“你翅膀硬了是吧?敢跟你老子这样说话!”
黑白遗照摆放在高高的桌面上,李国庆站在前面,指着褚奚的鼻子骂。
那时候的褚奚比现在更瘦,头发长到肩膀处,不过,他比李国庆要高出一个头,不管对方如何情绪激动的破口大骂,他都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态度强硬道:“爷爷同意了。”
“同意个鬼,你是老子生的,还想跟老子断绝父子关系,门都没有!”
“哎呀,不要这样,我求你了,别这样。”张菊芳拉不住他壮如猪的身体,只能一个劲地挡在他们中间说好话。
而另一边,李卓越捧着手机打游戏打的热火朝天,完全不在意这些事。
“我不认你,你屁都不是。”
褚奚的这句话犹如一滴水掉进了沸腾的油锅里,瞬间把李国庆的情绪燃到最高,他推开碍事的张菊芳,朝褚奚挥起手掌。
就在这时,站在一边观看这出闹剧的褚奚察觉巫昼动了动,然后分了半个身子飞过去,下意识想挡住李国庆那的身躯。
但这只是褚奚的记忆,他的保护当然没有用。
不过,褚奚也不需要,他正年轻,又自学过跆拳道,很快便把李国庆压在地上哭着嚎叫。
“这回相信了吧。”褚奚偏头笑了笑,“我真练过。”
巫昼没说话,只是蹭了蹭他的脸。
场景再度变化,来到了一个简陋的会议室。
这事闹大后,村长出面开了个会,本意是想让褚奚改变主意,但褚奚心意已决,他们也没有办法。
“好,那么最终我们商议的结果就是,李国庆他同意和你断绝父子关系,不过,这些年养育你的花费,你要尽数退还。”
“可以。”
褚奚同意了,事实上,他们也没在自已身上花过多少钱,他从小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奶奶去世后,便和爷爷相依为命,大部分花销都是靠爷爷种田卖菜得来的。
“还有,这房子是我的,你立刻收拾东西滚蛋,以后也不用回来给你爷爷扫墓,我们李家没你这个人。”
闻言,褚奚抬眼冷漠地看着他:“这房子,爷爷立了遗嘱,写了我的名字,在法律上,这属于我。”
“还有,我会定期回来给爷爷奶奶扫墓,至于你们的,坟头草长出三米我也不会管。”
“你——”
李国庆气得吱哇乱叫,张菊芳一个劲的流眼泪,几次想开口和他说话,却又被他冷漠的眼神给刺回。
最终,这栋房子还是判给了褚奚。
李国庆虽然不服气,但他深知自已在村里人的眼中早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一时也不敢乱来,气急败坏地连夜驱车离开。
临走之前,张菊芳眼睛红肿地给他做了顿饭,什么也没说,只一个劲地道歉,说对不起他。
她反抗不了丈夫,舍弃不了小儿子,所以,就只能放弃他。
朦胧的灯光下,褚奚单独坐在桌前,把饭一口一口地塞进嘴里。
“这回,你是真的被抛弃了,没有人会爱你,一个人活在世上多孤单啊,还不如死了算了……”
缥缈的声音响起,褚奚陷入一团黑暗,耳边不停充斥着让他去死的话,眼前掠过一张张熟悉的脸,都是离他远去对他散发过善意的亲人,最后,无边的黑暗前,他恍惚看见了爷爷奶奶的脸。
他们朝自已伸出手,笑着道:“走吧,跟我走吧……”
褚奚察觉有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流出来了,他眨了眨眼,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抬手挥刀,斩断了他们朝自已伸来的手。
“这个世界上有人爱我。”
他说。
“不会有人爱你,不会,不会的!”暴躁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歇斯底里道,“是谁?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爱你?”
“我。”
“我爱我自已。”
褚奚微微一笑,目光变得坚定。
刹那间,黑暗犹如玻璃炸开,碎成一片一片不规则的棱角,他再次睁开眼睛,重新回到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