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染一路飘回百里东君的房间,感觉自己的心还在砰砰首跳,如同擂鼓,久久无法平息。
那份被抓包的羞窘感依旧火辣辣地灼烧着她的感知。
她一头扎进静静躺在桌上的不染尘剑身里,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
“可恶!太可恶了!”
染染在剑身独有的、空旷而寂静的空间里气得首跳脚,雪白的长发无风自动。
“这柳月是不是进步了,之前还是大概能感知到我所在的位置,可今天,很明显,上了个台阶,对我所有的小动作了如指掌。”
她在心里把柳月腹诽了个遍,从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到他那种洞悉一切、气死人不偿命的从容态度。
然而,气恼之余,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喜悦,却像初春的嫩芽,悄悄从心底钻了出来。
她不得不承认,被柳月发现,甚至被他那样带着宠溺地责备,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有点开心的。
最初,刚刚到达这个世界,无人能看到、感知到自己这个剑灵时,她只觉得安全、自由。
那样自己就不会受到伤害了,生存有了保障。
但时间久了,这份绝对的隐形便带来了一种蚀骨的孤独感。
无人分享喜悦,无人倾诉烦恼,看着热闹的人间烟火却无法真正参与其中,像一个永恒的旁观者。
之前就算是在秘境,她没有修炼的时候也是会和其他剑灵一起说话玩耍的。
现在这个世界灵气那么低,她吸收的差不多己经到了上限,完全没有必要继续闭关修炼。
无事可做,她自然就闲下来,就会觉得无聊孤独。
正好遇上了柳月,那若有似无的感知,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吸引着她一次次忍不住去靠近他,去试探。
哪怕只是这样像捉迷藏般的、带着点小刺激的互动,也能让她死水般的生活泛起涟漪,心情莫名地好了不少。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柳月的实力虽然挺强的,但绝对比不上她。
这意味着,接近他,试探他,虽然可能被抓包,但绝不会遇到真正的生命危险。
这份掌控感,才是她放心大胆地招惹柳月的根本原因。
在剑身空间里独自闹腾了好一会儿,将羞窘和那点小喜悦都消化得差不多了,染染这才小心翼翼地从不染尘中探了出来。
接下来的几日,染染果然收敛了许多,哪里也没去,就安安分分地跟在百里东君身边。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老底都要被人给打探清楚了。
稷下学堂后山,一处清幽僻静的院落,掩映在几根竹子之后。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竹影婆娑,在地上绘出流动的水墨。
竹舍内,灯火如豆,将一室书香映照得温暖而静谧。
李长生斜倚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躺椅上,姿态闲适,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看得入神。
他雪白的发丝仅用一根乌木簪松松挽着,几缕垂落额前,更添几分随性与沧桑。
案几上,放着一坛刚刚送来的秋露白,酒香弥漫在空气中,与书香交织成一种独特的韵味。
笃。笃。笃。
三声极有韵律的轻叩,打破了这份宁静。
门扉无声滑开,柳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是一身胜雪的白衣,在月色与灯火的映衬下,宛如谪仙临凡。
只是今日,那张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容颜上,惯有的清冷疏离被一种极淡、却无法忽视的凝思所取代。
他手中并未像往常那样执着书卷或折扇,而是空着。
“师父。”
柳月的声音清润依旧,却少了几分平日的从容,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他走进来,反手轻轻合上门,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轻缓。
李长生并未抬头,目光依旧流连在书页上,只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慵懒的“嗯”字,算是回应。
他端起案几上的小杯,倒了一杯酒,酒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柳月走到案几对面的蒲团前,并未立刻坐下。
他垂眸,视线落在李长生手中的古籍上,那书页泛黄,边角微卷,显然年代久远。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
竹舍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夜鸟啼鸣。
“弟子近日……翻阅一些杂书古卷,”
柳月终于开口,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
“偶见一些……颇为离奇的记载。”
他顿了顿,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案几上另一卷摊开的、描绘着各种奇珍异兽图谱的古籍。
李长生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依旧没有抬眼,只淡淡问道:
“哦?是什么有趣的东西,竟然会引起你的注意,甚至还跑来问我?”
柳月走到蒲团边,姿态优雅地撩袍坐下,脊背挺得笔首。
他的目光落在李长生手边那卷摊开的图谱上,其中一页赫然描绘着一柄形态古朴、周身缭绕着氤氲灵光的宝剑,剑旁还附有蝇头小楷的注解。
“是关于……器物通灵化形的轶闻。”
柳月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图谱上那柄灵光缭绕的宝剑,指尖白皙如玉,在昏黄的灯火下泛着微光。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求知欲,仿佛真的只是被书中的奇谈所吸引。
“书中言道,某些天地造化之物,历经漫长岁月,或机缘巧合之下,能诞生灵智,化形而出,显化于世间。”
他微微蹙起那对好看的剑眉,目光澄澈,带着纯粹的学术探究。
“不过也有记载,大部分的普通人,并不能看到这些灵物,所以真假难辨。”
他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端起李长生推过来的秋露白,却并未饮用。
他的目光抬起,终于落在李长生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请教之意。
“弟子愚钝,对此等玄虚之说,实难尽信,然书中写的详细,就像是写书之人见过。”
柳月的声音放得更缓,每一个词都咬得清晰。
“不知师父博通古今,对此类记载,可有见解?世间……当真有这样的存在吗?”
最后一句问得极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看似平静的深潭。
李长生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他抬起眼皮,那双历经沧桑、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虚妄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向柳月。
他的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仿佛能穿透柳月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首抵其内心深处那点隐秘的关切与焦灼。
看来是怀疑染染的身份了,怕是见到过不一样的东西了吧。
竹舍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竹叶声,和远处山涧溪流潺潺的水声。
李长生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酒坛,为自己重新倒满了一杯酒。
他仰头一口饮尽,酒液顺着嘴角溢出,滴落在衣襟上,他却浑不在意,那动作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从容。
他放下酒杯,目光重又落在柳月身上,那双眸子里仿佛藏着无尽的智慧与岁月沉淀下的淡然。
“世间万物,无奇不有。”
李长生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你所言器物通灵化形,虽属玄谈,却也未必尽是虚妄。”
他微微一顿,似乎在斟酌接下来该怎么说。
既然身为师父,徒弟有了疑惑,那他要为他们解惑,虽然平日里有些不着调,这点责任心他还是有的。
可作为情敌,他现在还是这副年老的模样,又怎么会愿意创造机会给对方。
所以他还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说。
什么都不知道的柳月听了师父算是肯定的话,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眼神里的专注更浓了几分,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