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蛮子来了!快跑啊!北蛮子来了!”
一声声惊呼在四面八方响起。
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嘈杂的声音。
有尖叫,有惨叫,还有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官差们面色一凛。
其他人的脸色也一瞬间苍白。
这一路上,他们虽然见了不少死亡的场景,也遭遇过抢劫。
可真正直面这样暴力的血腥,还是第一次。
马蹄过去,一片血雾。
易知知四处观望一番,迅速跑到邢图身边,伸手一指:
“这里!”
邢图也立刻反应过来,招呼着官差们将人都带进不远处的一条小巷。
小巷深处,有好几户人家。
邢图随意挑了一处,让所有人都进去。
生死关头,没人敢不听话。
小院里原本的住户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
但一见进来的是官差,一大家子又立刻闭上了嘴,哆哆嗦嗦地抱在一起,眼中都是恐惧和警惕。
邢图走过去:
“抱歉,打扰了。外面的动静,你们应该听到了。我们就是先暂时躲一下。”
那一家四口只一个劲儿点头。
至于外面的动静,官差说他们听到了,就是听到了。
“爹~”
“娘~”
“爷爷~”
外面哭声一片,伴随着时不时的惨叫,以及刀剑划破皮肉的声音。
易知知抱着怀里的小包子,找了一处墙角,蹲下,垂眸看着小包子的小脸,嘴巴紧紧抿着。
那双黝黑的眸子中,闪动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
大抵一个时辰?
又或者大半日?
很多人都已经站累了,席地而坐。
易知知也因为腿麻,换了好几个姿势。
外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但依旧没有人敢动。
直到天色黑了,外面有人在敲着铜锣,走街串巷的通知:
“北蛮子走了,都出来吧!北蛮子走了,都出来吧!”
邢图派了两个人出去查看。
确定了消息的正确性,这才向主人家道了谢,带着一行人出门。
等他们走了。
这一家四口也都出了门,远远地跟在这一行人身后。
有不少百姓从门内探出头来。
见有人走动了,这才都开了门出来。
出来的人都自觉地两两一组,开始清理街道。
那动作,熟练而麻木,让人心里发酸。
天灾,人祸。
活着的艰难,在这座小小的县城这般直观地展现在了易知知的眼前。
邢图带着一行人找到县衙。
海林县。县衙。
这里是宁古塔所在地。
宁古塔本是一个地名,位于宁安府海林县长汀镇。
这里地处偏僻,荒凉。本来粮食产量就极为有限。
如今经过烈日的炙烤,广袤的荒原上,更是土地干裂,路边连株绿植都看不见。
河流干涸,剩下的是一道道干裂的河床,就像是大地的伤痕。
偶尔有几棵树木,也都已经不见了枝叶,不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个夏日。
一行人来到了县衙门前。
立刻被人拦住了。
那人看了看邢图等人,又看了看穿着囚服的男女老幼:
“兄弟是新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这人拦着说话,另有一人已经跑进门去禀报了。
太阳晒得人头晕。
邢图抿了抿嘴皮,让干裂的嘴皮能好受些,一边从怀里掏出文书:
“在下是刑部的。这次刑部的人比较多,我们大人就让我们帮着京兆尹顺带带了几个人过来。”
文书都是两份。
一份是京兆尹的,一份是刑部签发的。
那人接过文书,翻开,随意看了看。
嘿!
他不认字儿!
不过,这事儿不归他管,自然有认字儿的去管。
将文书重新合上,还给对方:
“那你们先等等吧。我们主簿一会儿就来。”
整个海林县识字的人并不少。
只是,除了县令和主簿,以及驻军里的宁古塔将军外,其他的都是犯人。
三位大人物没空教人,而那些犯人,连活着都是问题,哪儿还有功夫教人?
县令也并不允许他们读书。
只说,读书会让人移了性情。
看,那些高官们不就是读了书,才会被流放到这里的嘛!
他觉得大人说得好像很对,可总觉得有哪里奇奇怪怪的。
不过,他脑子笨,想不明白。
就在这位官差胡思乱想的时候,刚才进去禀报的官差,跟着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留着一撮山羊胡的男人走了出来。
官差手里还打着一把涂了墨汁的油纸伞,小心地为那位山羊胡男人遮挡着头顶的烈日。
两人走到门前。
门口的官差赶紧给邢图介绍:
“这就是我们县主簿,贾高昇。”
又给贾主簿介绍,
“贾主簿,这是刑部的人,来送人犯的。”
邢图拱手见礼:
“贾主簿好。”
将手里的两份文书递过去,
“这是刑部和京兆府的文书,请主簿大人过目。”
贾主簿挺着腰板,下巴微微抬着,一双小眼睛向下看着,仿佛在俯视着众人。
打伞的官差立刻颠颠地将文书拿过去,一脸谄笑地递到贾主簿面前:
“大人,给您。”
“嗯。”
贾主簿矜持地颔首,捋了下颔下的山羊胡,这才慢悠悠地接过那两份文书。
翻开看了看,视线往那些穿着囚服的人脸上一一扫过,又收回视线:
“你们派个人,跟他们去将人先关进那边的监所里。你,跟我来,我给你办手续。”
他用文书指了个地方,又拿文书指了指邢图。
邢图心里有些无语。
果然人常说“阎王好做,小鬼难缠”。
靖安城遍地大官,他也没见有多少人有这么大的官架子。
这小地方,区区一个主簿,都算不上是个官,居然就有这么大的架子!
真是让他开了眼界了。
但这会儿在人家的地盘,邢图还是很清楚自已的身份的。
他拱手:“是。”
然后,指了三个人,
“你们跟这位官差大哥去。”
“是。”
安排好了,邢图朝贾主簿做了个“请”的手势:
“贾主簿,麻烦您了。请。”
贾主簿仍是矜持地点了点头,下巴依旧微微昂着,转身离开时,一只手背在身后,迈着方步。
邢图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声,抬脚跟上。
刑部来的官差,跟着海林县的衙差将人带进县衙。
进门后左拐,绕过县衙大堂,进了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靠着围墙而建,屋顶用茅草随意铺着,其余三面,皆是用成年男人大腿粗细的木头一根根嵌立着。
嗯。
就很牢狱风。
这会儿,那扇窄窄的木门随意敞开着,上面挂着一条带锁的铁链。
三个官差和衙役站在门口。
一个一个地给这些人解开枷锁,然后让人走进牢房。
等所有人都进去了,衙差将铁链挂上,上了锁,便招呼三位官差:
“走,咱们去前面等着。你们这一趟,就算是完工了。”
三个官差也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几分笑模样:
“总算是完工了!”
这一趟,是真不容易啊!
往年里的夏日,都是北方凉快,靖安城还比较热呢!
谁能想到,今年突然大旱。
这北边的天,是一日热过一日,晒得人几乎都脱了层皮!
衙差也跟着笑:
“今年年景不好。等年景好了,诸位兄弟再来,我请诸位喝酒!”
“好哇!”
三人一口答应。
但一个“等”字,其实就已经代表了遥遥无期。
主簿那边办事效率很快。
这事儿,他早已办了千百遍。
几乎每个月都有流放的人送来。
这都是在京城当差的。
他虽然傲了些,可也不是蠢的,不会去得罪这些能在大人物面前说上话的人。
邢图拿好办好的回执文书,满脸笑意地跟贾主簿告辞:
“我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就辛苦你们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贾主簿微微颔首:
“慢走。”
邢图心中只觉得好笑。
这人是真实诚,连句客套话也不肯说的。
不过,他也没在意。
他本就不打算在这里久留。
旱灾之下,这里的食物实在匮乏,他现在只想早日回京,然后好好休整一番。
这一个多月,他都瘦了有十斤了!
等邢图出了门,便见送人的三位兄弟已经在衙门前等着了。
他快步走过去,与衙差兄弟道了别。
双方互相寒暄几句,便就此告辞了。
等人一走,贾主簿抬脚走到监牢前,看了看监牢内的这些人:
“如今海林县下各镇各村都缺人,十室九空,你们是想留在县城,还是去村里?”
他只问这么一句。
至于留下,还是去村里的利弊,他懒得说。
也没必要说。
一听居然还能选地方,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当然是留在县城!”
“县城肯定比村里好,我不想种地了,我要留在城里!”
贾主簿的脸色未变,只有那双小眼睛里悄然闪过一抹嘲讽:
“想留下的站这边。愿意去村里的,站这边。”
很快,这一群人就分了左右两列。
易知知几乎没有犹豫,便站到了右边那一列。
易大伯皱了皱眉:
“知姐儿,你……”
没说完,就被身边的妻子拽了拽袖子。
易大伯只能闭了嘴,只是看向易知知的眼神,多了几分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