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前晕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大伯父脸上带着几分关切,但并不多。
易知知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手撑着地,缓缓坐起来:
“我没事了。谢谢大伯父。”
大伯父将手里的碗递给她:
“这是药。药钱一共是二百八十文,等定下来之后还。”
“好。谢谢。”
易知知接过碗,一仰头,一饮而尽。
大伯父没再多说什么,起身离开。
易知知看了看四周。
这里似乎是个破庙。
嗯。
就是那种在流放文里,经常会出现的下雨或者下雪天的破庙。
而一般在破庙里,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的故事。
譬如高热的孩子,喊不醒的老人,还有随时可能出现的陌生人……
易知知收敛了思绪,找到了小团子的位置,便爬了起来,朝那边走去。
脑袋还有些昏沉。
脚步也有些虚浮。
她晃晃悠悠地走过去,看着熟练抱着孩子的邢图:
“官差大哥,谢谢你帮我照顾弟弟。”
她醒来的时候,邢图就在看着她。
见她走过来,也没动。
只淡淡笑了笑:
“不用谢。你感觉怎么样?能抱孩子吗?”
“我可以。”
易知知用力点头。
这么一会儿,她感觉整个人好多了。
邢图点头,没再说什么,将怀里的小家伙递了过去。
小家伙这会儿还没睡。
原本正乖乖躺在邢图怀里。
这下,一看到姐姐,立刻委屈得扁了扁小嘴,一副委屈的小模样。
大眼中都开始蓄积眼泪了。
易知知一看,就心疼坏了,轻轻拍着小家伙的小身子:
“小宝不哭哦,姐姐在这里。”
她不敢乱晃,怕自已晕倒。
干脆重新走回自已刚才躺过的位置,席地而坐。
小家伙哭的时候,并不是那种撕心裂肺地嚎哭。
反而吸着小鼻子,小嘴一瘪,眼泪就唰唰往下掉。
易知知越看越心疼。
一声又一声,柔声哄着小家伙。
整个破庙里一片安静,只有婴儿的抽泣声和还带着奶音的小姑娘的轻哄声,以及柴堆里偶尔发出的荜拨声。
月光从破庙破烂的屋顶照射下来,格外明亮。
一抬头,还能看见零星的星子在闪烁。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的夜色中,响起说话声:
“真特娘的晦气!今天又是啥也没找见!村长,你说,我们要不要再往南走走?这里离京城也不远。咱们去京城吧?”
这是个女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怨气,还有些有气无力。
“去京城?我听说,京城居大不易。如今连进城都得花银子。一个人得五两呢!你们谁身上有这么多银子?!”
这次说话的是个男声,带着几分威严,但同样的有气无力。
不过,他似乎并不知道进城费是多少,反而说得有些夸张。
不过,这也没什么区别。
对于没钱的人来说,三两五两之间并没有什么差距,反正他们都没有,在短时间内也挣不到。
而后,便是一阵嘈杂的抱怨声。
说话的人还不少。
而且,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是朝着破庙的方向来的。
易知知偶尔抬头,朝门口的方向看一眼。
然后继续低头,哄着怀里的小家伙。
这个小家伙是真的乖巧。
她才哄了一小会儿,小家伙就咧着小嘴笑了起来。
只是小手一直紧紧抓着易知知的手指,不肯放开。
易知知也由着他。
过了约莫十几息的功夫,便有人踏进了破庙的门槛:
“看来,又有人逃过来了。”
进门的人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
破庙里的人,也都朝着门口看上。
进门的人一瞬间与这么多双眼睛对上,一时之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诶?柱子,干嘛呢?”
又有一人抬脚进来。
一转头,对上这么多双眼睛,那人的脚也是一顿。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拉着柱子,挨着墙根挪着。
之后再进来的人,也都重复着同样的步骤——呆愣一瞬,寻找前面的人的踪迹,然后挨着墙根?过去。
那一个个缩头缩脑的,看着很是可怜。
等在墙根凑成堆,一群人又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
这边的一群人都收回了视线,各自休息。
他们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之后的一路,遇到的难民越来越多,那些人的精神头也越来越差。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烤化了一般。
路边随处可见饿殍。
树林边,也常可见发白的人骨。
以及偶尔在林间搭起的锅灶,和不同寻常的肉味。
易知知每天晚上坚持打坐。
白天走路的时候,就练基本功。
她随时能感受到那些落在自已和怀中小家伙身上的视线。
那些视线带着浓烈的恶意。
仿佛随时等着他们姐弟俩倒下,然后被分而食之。
她抿着唇,眼中的警惕与日俱增,说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队伍里的人,说话的也越来越少。
他们每天都在匆匆忙忙的赶路,仿佛只要与那些人错身而过,就会安全。
可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在发沉。
随着北上,干裂的土地,瘦成肉干的人,还有越来越灼热的眼神,以及越来越多胆大的群体攻击……
按照这种情况,如果真的到了宁古塔,那里又该乱成什么样子?
在那里,他们真的会有活路吗?
没人知道答案,他们只能闷头往前走。
走快一点,再快一点,让那些仿佛看食物一般的眼神离他们远一点。
易知知买羊给小家伙吃奶的计划胎死腹中,只能尽量每天给小家伙喂米油。
她自已的吃食也越来越差。
甚至,渐渐的,他们一天也只能吃一顿饭——一个硬到几乎能崩掉牙齿的窝头。
队伍里的人也越来越瘦,体力越来越差。
行进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好在,如今已经进入了东北的地界。
以他们现在的速度,再走上五日,便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易知知没敢放松警惕,反而时时刻刻将弟弟带在身边,片刻不敢离开。
再加上有官差在,他们姐弟俩目前也还算安全。
然而,饶是如此,在两日后的一个晚上,就在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还是发生了让易知知后怕的惊险一幕。
一个月的时间,易知知基本掌握了打坐,修行内力的要领。
而且,打坐一夜,她的精神反而会好很多。
因此,每晚睡觉时,她并不是与其他人一般躺着,反而是靠坐着,双腿盘膝。
将小家伙放在腿上,两只手则一上一下地放在小家伙的身上,将小家伙固定在自已的手和腿之间。
保证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然后立刻抱着孩子做出反击。
这几天,他们每天都会走到太阳落山,然后找到落脚的地方,睡觉休息。
睡得很早。
而这日的子时刚到,易知知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近在耳边响起。
她悄悄眯起眼睛。
就见有一个人正蹲在她身边,一只手捂着小包子的嘴,一只手将小包子从襁褓里往外拽。
易知知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迅速出手。
趁男人不注意,指尖轻轻弹出一丝内劲,点在男人两条手臂的麻筋上。
然后在男人松手的刹那,一把将小家伙抱在怀里,身体也在瞬间弹起,朝着男人便是一脚。
她修炼的时间不长,内力也不过才刚刚修炼出来一丝。
但,此时,对付一个饿了好些天的人,也足够了。
男人重重摔在地上。
“嘭”地一声,加上他的一声惨叫,惊醒了本就睡眠很浅的众人。
所有人猛地一个个弹坐起来,眼神警惕而惊恐地四处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一片慌乱。
邢图率先发现了异样,站起身,走过来,看了看抿着嘴的易知知,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弓着腰,抱着肚子哎呦哎呦只叫的男人: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