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知姐儿,今天村里给玉姑娘和挽春办丧礼,马上就要送他们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易知知在家里,将自已关了三天,不吃不喝不见人,村里不少人都很担心,每天都要来看看。
要不是有小宝能见到她,只怕村里人都要以为她把自已折腾没了。
小宝也很担心姐姐。
但他知道,姐姐心情不好,所以,一直乖乖地待在干爹干娘家,不给姐姐添乱。
今天来敲门的,是沈二。
因为,村里跟易知知关系最好的,就是他们两口子了。
他说完这句后,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如前两天一样,没听到什么动静,他轻叹一声,抬脚,离开。
灵堂并没有大办。
毕竟,这两人一个和离,一个未婚,而且都是自戕,按照习俗来说,是不能大办的。
见沈二回来,后面也没跟着人,众人便都明白了。
不由都是一叹:
“这事儿怕是吓到知姐儿了。她还小,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出来。”
“应该会好的。她一向最重视小宝了。为了小宝,她应该也不会沉溺在悲伤恐惧中的。”
“唉~也不知道这到底是造得什么孽!这两天,又有几家男人发作了。”
提到这个话题,大家可就顾不上悲伤了。
一个个皱起眉头,一脸厌恶:
“呸!一个个管不住自已那二两肉的玩意儿!真当自已是啥香饽饽呢?!家里欺负着媳妇儿孩子,又在外头欺负女人!呸!他们也算个男人!”
“要我说,还是人玉姑娘仁义!那些狗男人不是嫌家里的媳妇儿,还在外面偷人嘛!正好,也省的祸害了媳妇儿!”
一群妇人连连点头,骂起那群染了病的男人们,那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吓得在场的男人们一个个缩着脑袋,不敢出声,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生怕这群老娘儿们儿看见他们,将这股火气撒在他们身上。
他们多冤啊!
虽然同是男人,但他们也以那些人为耻的,绝不同流合污的!
“行了,都少说几句吧。既然知姐儿不来了,咱们……”
村长杵了杵拐杖,正打算让大家开始抬棺上山,就见不远处,缓缓走来一个纤瘦的身影。
村长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一时有些没看清。
但很快,便认出了来人。
他面上一喜,也不再往下说了,只拿了几柱香,静静地看着那个身影走近了,才开口:
“知姐儿,你来了。给她们俩上柱香吧。”
说着,将手里点燃的香递过去。
易知知向他道了声谢,然后举着香鞠躬,把香插进灵位前的香炉中:
“玉无瑕,挽春姐姐,一路走好。”
她轻轻地说出这一句。
而后问村长,
“村长爷爷,什么时候出殡?我能不能送她们上山?”
村长忙道:
“时辰也差不多了。你来了正好。咱们这就起灵。村里没有女人不送的习俗,走吧,最后送她们一程。”
“好。”
唢呐声像是哀怨的倾诉,直达天宫。
这乐声一响,一声“起灵”,不少人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挽春平日里,常带着他们的孩子玩儿,还教孩子们读书识字,为人也和善。
玉无瑕虽不怎么出门,但平时跑步的时候,跟她说话,她也温温柔柔地回答。
两个都是很好相处的人,都是很好的姑娘。
她们的死,他们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沉甸甸地难受,有时候难受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棺椁是村里仅剩的壮劳力们抬着的。
从上泉村的方正,上山的路是一条不算太宽,约莫一丈左右宽度的土坡。
土坡一截一截的,有很多分叉,而且坡度还有些陡。
整体来说,路并不好走。
有不少人送到半山腰便停下了。
也有人同易知知一样,执着地爬上山顶,拿起铲子,开始挖。
两个小小的坟堆,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在这高高的山岗上,在这整个世界上,如同她们生前一样,只能相互取暖。
易知知在两人的坟前站了很久。
直到太阳落山,她才被催促着离开。
但下了山后,她并没有回家,而是来了了隔壁的齐家院子,找齐致远。
齐致远正在拿木棍,一点点地撬锄头上的泥巴。
他中午也跟着上山了,只是并没有待多久。
家里的地需要他种,他没有多少时间陪着易知知在那里缅怀逝者。
这会儿见易知知来了,他也没起身,指了指不远处的凳子:
“坐吧。”
凳子就放在离齐致远不远的地方。
易知知走过去坐下,看着齐致远手里的锄头,看着那泥块一点点落下:
“致远叔,你知道我会来?”
齐致远没抬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了笑,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
“知姐儿,你不快乐了。”
易知知突然苦笑一声:
“是啊。”
她抬眸,望向天边。
太阳正在一点点地落下地平线。
一个人,当无法再找到让他快乐的事情的时候,在很多人眼里,这叫“长大了”。
“决定好了吗?”
齐致远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他抬眸看向她,那双温润的眼中,带着支持和包容。
易知知回过头,看向他:
“嗯。叔,帮我。”
“好。”
*
葬礼结束的第二天,沈二收到了一大叠纸,每张纸上都写着一个配方。
这些配方囊括各个方面,衣食住行全部包括。
他这几年,跟着小宝学了不少字,如今也算半个读书人了。
这些方子突然落在自已手里,让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知姐儿,你……这……突然给我这么多方子,我……我这……”
易知知目光平静地看着沈二:
“二叔,这些方子我用来入股。还有这一万两银子。二叔知道,我并没有什么经商头脑,但我现在需要钱,需要很多钱!”
沈二看着眼前目光沉静的姑娘,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发现,知姐儿变了。
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悠闲度日,除了银子,没什么所求的小姑娘了。
他看到了她的坚定。
他虽不知道她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但隐隐觉得,她要做一件大事,这件事,让他心慌。
沈二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却一点点攥紧:
“好!”
眼前的小姑娘露出一个笑容。
可这笑容,再不似以往那般甜滋滋的,仿佛加了蜜。
如今,她的笑容里,多了很多复杂的东西,他看不懂,但心疼。
伸手,揉了揉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脑袋:
“知姐儿,别把自已逼得太紧。你还是个孩子,很多事,不是你的责任。”
易知知只是笑了笑,没有应声。
*
村长听到易知知的话时,有些傻,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知姐儿,你说啥?”
易知知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村长爷爷,我想在村里挑些有天赋的,专门教导武术。与如今大多数人所学不同。”
村长猛地站了起来。
但这动作,让他大脑有些充血,一时间眼前发黑,两腿发软。
易知知忙将他扶住。
村长缓了一会儿,这才缓过来,但还是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忍不住拄着拐杖,在原地转了好几圈。
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平复了些这激动的心情,走过来,认真点头:
“好!好!好!知姐儿啊,爷爷代表村里人,谢谢你!”
易知知有些羞愧。
她教授武术,并非毫无报酬的。
她抿了抿唇:
“爷爷,女孩子也一样挑选。而且,您也不必谢我,这些人练出来,将来,我也是要用的。”
“用!尽管用!有事做,总好过在家里闲得发慌!”
这些人当然不可能闲着。
可村里人都知道,跟着知姐儿能挣钱,能过好日子。
看沈二一家,还是齐家,不就都是个很好的例子嘛!
此时的村长怎么也想不到,易知知所说的“做事”,会是做那么大的事儿。
他只为村里人能有个出路,而高兴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