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知知第三次到同心堂时,店铺里面除了大夫和两个小药童外,再无旁人了。
三个人各自干着各自的活,只是那眼睛,不时都会往店铺外面看上一眼。
所以,易知知和沈二叔侄俩刚出现在门口,立刻就被发现了。
大夫直接跑出来迎接:
“小公子来了?”
他眼睛转而落到沈二脸上,
“这位是小公子请的车夫?”
沈二:……
你才车夫!
你全家都车夫!
“这是我叔。”
见沈二脸色不太对,易知知忙出声介绍。
大夫立刻便挤了一脸的笑,一把握住沈二的手:
“哎呦,抱歉抱歉,原来是小公子的叔叔啊,是在下眼拙,在下眼拙,还请见谅。这位叔叔……”
沈二:……
一把将自已的手抽回来,“你年纪似乎比我大!”
看着比他大了一轮呢!
好意思叫他叔叔?
而且,这也太热情了,热情得有些不正常了。
沈二眼神带了几分探究地看着大夫。
大夫一点儿没在意,仍旧嘻嘻哈哈的:“哎呦,这不是喊顺嘴了。这位爷怎么称呼啊?”
沈二更警惕了。
他这两年跟着知姐儿常往外跑,可是听说过不少稀奇事儿的!
这人对他这么谄媚热情,不会是……
看上他了吧?!
娘嘞!
忒吓人了!
沈二被自已的想法给吓到了,忙后退一步。
想了想,又退了两步,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够远了,这才冷声道:
“不是收药材吗?”
“是是是!咱们这就过秤!小袁,小风,你俩来帮忙抬一下药材。”
“诶!来了!”
两个小药童早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悄悄往外看着。
这会儿听见大夫的招呼,忙跑了出来。
大夫招呼着易知知和沈二:
“两位先进来坐吧。他们俩力气大,很快就能搬完。咱们在一边看着他们过秤,顺带再聊聊价格问题。”
沈二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易知知,等着她做决定。
易知知没立刻点头。
见那两个小药童虽然看起来小小的,但力气确实不小,一人一手就能提起一个麻袋,这才颔首:
“好。劳烦大夫了。”
“嗨!也别大夫大夫的叫了,我叫萧沐,小公子叫我一声萧叔便好。萧叔跟你套个近乎,以后若有同样品质的药材,也请小公子能想着些我们同心堂。”
这会儿的萧沐,看起来倒真像个温和的大夫了。
沈二忍不住觑了他两眼。
奇怪,他怎么感觉,这个萧沐像是故意在跟知姐儿套近乎呢?
娘嘞!
他不会是见在他这儿没机会,就想通过知姐儿,曲线救国吧?!
他沈二的魅力,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沈二只觉得脑袋上天雷滚滚。
这要不是前面有银子吊着,他这会儿指定转身就跑,决不犹豫!
易知知倒是没注意萧沐的态度,或者说,她并没有意识到萧沐态度有什么奇怪的。
听萧沐这么说,她立刻点头:“好啊,萧叔。”
她虽不是做生意的料,但也懂得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
而且,要是同心堂给的价钱合适,那么一直卖给同心堂,也未尝不可。
可以省不少功夫呢!
萧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好好好,来,小公子,坐,喝茶喝茶。”
萧沐亲自给两人倒了茶。
易知知拿起杯盏:
“萧叔也不必再叫我‘小公子’,我叫易知知,萧叔可以跟家里长辈一样唤我‘知姐儿’。”
“知姐儿?”
萧沐倒茶的手一顿,而后上上下下将易知知打量了一遍,
“你竟是位姑娘?”
易知知忍不住笑了:“萧叔这戏演得太差了些。您是大夫,这是男是女,不是该一眼就能看出来吗?”
萧沐自已也乐了:
“嗨!这不是得给你留点儿成就感嘛!你们小姑娘家女扮男装,不也是想让人家夸你扮得像嘛!”
“诶,萧叔可别胡乱给我们姑娘家下定论,我们并不觉得扮男子扮得像是什么夸奖。我们扮男子出门,单纯是为了方便行事。毕竟,这世道对我们女孩子,总是颇多苛刻。对男子,倒是格外宽容的。我们又不是笨蛋,总要选择对自已有利的方式才是。”
“咳咳咳!”
萧沐刚喝下一口茶,听到这番话,直接被呛到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易知知。
嘴唇嚅动,想说些什么。
可半晌后,他突然发现,这姑娘说得十分有理,他竟无言以对。
易知知仿佛并不知道自已的话对萧沐,以及一直偷偷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的两个小药童,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
她只是端着茶盏,轻轻抿着茶水,润一润嘴巴,而后便将茶杯放下,不再碰。
两个小药童相互配合,很快便将所有药材过秤,记录下各自的重量:
“萧叔,称好了。”
萧沐轻咳一声,掩饰下自已的尴尬,“呵呵”笑了两声:
“不错。知姐儿啊,你看,这价格,多少合适?”
易知知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萧叔真让我自已开价?”
萧沐:……
感觉这丫头的眼神不太对,像看傻子。
意识到自已刚才那话确实奇怪,他也猛地回神:
“嗨!这不是让你说说你的心理价位,咱们再商量嘛!”
易知知:……
就知道没这好事!
“每种药材加价一成,萧叔看,如何?”
萧沐:……
“你这丫头讲价是真狠!你这一下子,我们连个赚头都没了。”
萧沐直接被气笑了。
这丫头真是一点儿不客气啊!
易知知连个脸色都没变:
“萧叔大量收购这些药材,这五沟县可吃不下。我听说,如今山东的药材,已经翻了近十倍了!”
萧沐脸上的笑容收了收:
“呵呵!知姐儿的消息倒是灵通。行吧,一成就一成。叔给你这个面子。小袁、小风,算账。”
“诶!”
两个小药童立刻又忙碌了起来。
易知知这时,将沈二一直背在背上的一个包袱拿过来。
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个木盒子,然后将木盒子放在桌上,往萧沐面前推了推:
“这玩意儿,叔也给个价吧。”
萧沐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这应该就是之前这姑娘说的,那个一斤重的药材。
他忙将茶盏放下,搓了搓手,这才小心地扭过身子,打开盒盖。
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当看到那株足有小孩儿手臂粗细的人参时,萧沐还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但到底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他脸上的神情很快便收敛了起来。
唯有那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在诉说着他的心里并没有他表面看起来那么淡定。
“你这丫头,也忒精了!我方才要是不同意你的价格,这东西你是不是就不准备拿出来了?”
易知知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做生意嘛!
当然得价格合适,才能继续往下谈。
她可从来不嫌钱多。
看她这老神在在的样子,萧沐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无奈笑了笑:
“叔也不坑你,叔给你这个数。”
说着,他比了五根手指。
易知知挑了挑眉,没有立刻答应。
这个价位确实符合她的心理预期,但要是答应太痛快了,可就没加价的可能了。
见她没点头,萧沐心里有些急:
“知姐儿,叔手里如今还能支配的也就只有这五万两了。叔知道,这东西要是放到京城,肯定不止这个价。要不,这样,叔给你打个欠条?再给你加一万两?你下次来,叔就结给你!”
易知知:!!!
不是,她刚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是给五千两?
“啊,这……行吧!”
易知知心里都快乐开花了,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我吃亏了,但是我大气”的表情。
萧沐并不知道易知知在死装。
见她点头,立刻一把将木盒抱在怀里,跑到不远处的看诊台,“唰唰”几下就写好了一张欠条,还贴心地盖了“同心堂”的印章。
又让小药童给易知知结钱。
他心里也乐开了花。
嘿!瞧他多聪明!
这姑娘不就被他忽悠的,还得再来一趟嘛!
他一会儿就回去写信邀功!
这么大的功劳,那小子要是不把那块玄铁给他,都说不过去!
易知知抱着装满银票的匣子,带着恍恍惚惚的沈二,一并出了同心堂。
萧沐亲自将两人送出门,等易知知驾车离开时,还不忘招呼一句:
“下次记得来啊!”
“好嘞!”
易知知也高高兴兴地回了一句。
这个品种的冤大头,可真是并不好找呢!
能找到一个,当然得赶紧可着劲儿薅!
总之,这场交易,双方都非常满意。
回了客栈,沈二还有些恍惚。
“叔,醒醒!我去结房钱,收拾东西,咱们今晚就回吧!”
沈二有些愣神地看着她怀里的布包:
“知姐儿,这事儿是真的?我没做梦?咱们这次,真的挣了……”
易知知忙打断他。
“嗷~”
嗯,用武力。
沈二哀嚎一声,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离易知知三尺远,一边捂着胳膊,一边控诉:
“知姐儿,你这下手也忒狠了!”
娘嘞!
他感觉他的肉都被揪下来了!
这丫头是不是对自个儿的手劲有什么误解?
易知知笑眯眯地看着他:
“叔,清醒了不?还觉得是做梦不?”
沈二摇头如拨浪鼓:
“清醒了清醒了,没做梦。那啥,知姐儿你快去收拾东西吧!叔在这儿等你们哈!”
“好嘞!”
易知知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客栈,往院子里的房间走去。
张慢慢今天早上吃了饭,中午又吃了药膳,整个人感觉精神了许多。
她开始想自已的未来。
但从未出过家门的她,对于外界的认知,实在有限,她突然发现,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养活自已。
更遑论还知姐儿的钱呢!
别说是那根参须了,就是这两日吃的饭,住店的钱,她都付不起!
张慢慢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难道,她真的只能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吗?
如果当真如此,那倒不如昨日就直接死在棺材里,何必浪费别人的善心和钱财呢?
张慢慢越想越绝望。
易知知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桌前,眼神空洞无神地看着虚空的某一处。
易知知挑了挑眉,一个上午没见,这人怎么感觉整个人都散发着颓丧的气息?
她走过去,伸手在张慢慢眼前晃了晃。
见她回神,看向自已,她才在张慢慢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已倒了杯水: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个上午不见,感觉魂都没了?”
张慢慢看着易知知。
突然,她眼睛一亮。
易知知一直在关注着她,见她突然用一种很是热烈的目光看着她,身体下意识就是一个后仰:
“你……你干啥……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会以为你想吃了我!”
说着,她还夸张地抬手紧了紧自已的衣领,将自已紧紧裹住,一副“你别想碰我”的架势。
张慢慢被逗笑了,眼睛里的光也越来越亮:
“知姐儿,你听说过一句古话吗?”
“什么?”
“帮人帮到底。”
易知知:……
“说吧,想让我帮什么忙。”
张慢慢“嘿嘿”一笑:
“你们不是五沟县的,也就是说,你应该去过别的地方吧?那你知道,其他地方的女孩子,一般是怎么养活自已的吗?”
这个话题,让易知知一下子沉默了。
在她曾生活的那个年代,她可以列举出很多女孩子养活自已的方式:
绘画、手工、会计、律师、公职人员、翻译官……
在那个时代,虽然也会有男女之间的就业差距,但女孩子能养活自已的方式,真的很多。
可是,在这个年代……
易知知想了好一会儿,才最终想到一点:
“刺绣。”
她记得,玉无瑕说过,如果将绣技练好了,是可以去绣纺接一些活计的。
如果再好一点,也可以去应聘绣娘。
这个职业,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看不上的。
也因此,给了想要自已谋生的女孩子们,一条生路。
张慢慢看着她。
等了半天,没再听她说下去,眼底的光黯了黯。
易知知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
“这个问题,你回头再慢慢想吧。现在也不着急。我们的事情办完了,要回去了。你呢?是继续留在这儿,还是……”
“我能跟你们一起走吗?”
张慢慢有些急切地打断易知知的话。
她不敢留在五沟县。
连养活自已的能力都没有的她,根本没办法反抗父亲。
她只能逃。
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