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城。九千岁府。
王德全坐在太师椅中,手中把玩着一串林隐寺了凡禅师开过光的檀香珠串。
一颗颗珠子,在他保养得白皙修长的手指间轻轻滑过。
他面前站着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一脸谄媚的笑:
“九千岁,他们今天一早就能出靖安城了。要不要让咱们的人……”
小太监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王德全没抬头,仍旧保持着那副万事不在意的模样。
也没出声。
小太监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的回答。
只能讪讪地退到一边。
也不敢出去。
*
羽林军都尉府。前院书房。
萧子规站在书桌后,修长的手指间,抓着一只白毛鸽子。
鸽子也乖乖地蹲着,一动不动,任由这个一脸帅气的男人,从自已腿上的竹筒里,取出一张小纸条。
纸条取出来后,这个帅气的男人就松开了他压在自已身上的手。
一得到自由,白毛鸽子便迫不及待得舒展翅膀,从窗户飞了出去。
娘嘞!
这人长得虽然帅气。
但他手劲好大,差点儿捏死鸽!
萧子规没理会飞走的鸽子。
他垂下眼眸,修长的手指,缓缓打开那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很少的十个字:
目标即将离京,万事已备。
萧子规满意地笑了。
将纸条点燃,放到烟灰盒里,任它化作灰烬。
纸条缓缓燃烧,空气中缓缓弥漫出一丝夹杂着墨香的纸香,很快便消散无踪。
如同某人那见不得人的心事一般,在眼睛里闪烁了一瞬,就不见了踪迹。
*
皇宫。后宫乾元殿。
永安帝衣襟半敞,斜靠在软榻上。
身边围着一群仅穿着纱衣的女子。
有人为他捶肩,有人为他捶腿,有人坐在他怀里喂他吃葡萄,有人举着酒杯等他临幸……
丝竹管弦,靡靡之音。
舞姿曼妙,娇笑连连。
不远处的桌上,摆着一道道精致的佳肴美馔。
但并没有动筷。
这些佳肴并非为了吃,而只是为了让这里充斥着饭菜的香味。
一旦有哪道菜的味道降了,就会立刻被撤下去,换上新的。
而那道凉掉的菜肴,就此成为垃圾,归属于泔水桶。
*
靖安城。北门。
才刚刚卯时,城门已经打开。
守门官兵打着哈欠,手里提着长矛,列队站好。
出城的人并不多。
但要进城的队伍,却已经排了长长的一整排。
一眼望过去,几乎望不到头。
走在前面押解的官差递了文书。
官兵检查过后,便放他们一行出城了。
目送他们离开时,还好奇地打量了他们一番。
进城的队伍走得就很慢了。
因为,进城的人,每个人要上交一两银子,包括但不仅限于老人小孩。
便是襁褓里的孩子,或者牛羊等活物,也都得交进城费。
这钱不是这些官差要贪的,而是永安帝的规定。
因为,今年夏日,北边闹了旱灾。
好多百姓活不下去,只能南下。
想要留在京城,或者从京城路过,就得交进城费。
如今排队的这些人,衣着看着都还不错。
甚至,还有人赶着马车。
真正受苦受难的人,一部分死在了路上,还有一部分躲在城墙根下,半死不活地活着,祈祷着上面的贵人什么时候能大发慈悲,给他们一条生路。
盛国建国一百二十余年。
到永安帝,是第八任皇帝。
高祖开疆拓土,高宗太宗守成发展。
可惜,太宗早亡。
孝帝五岁登基,贾太后垂帘听政。
孝帝二十岁亡。
昭帝乃孝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即位不过八年,也早亡。
直至恒帝熬死了贾太后,生了文帝。
文帝早慧,但直至中年仍膝下无子,不得不在宗室过继一子,也就是如今的永安帝。
这些是易知知这几日旁敲侧击,从其他人口中拼凑出来的。
至于更多的信息,譬如,如今的局势,她却是一无所知。
不过,从原主父亲的为人,以及他死谏后得到的待遇,也能大概推测一二。
一个帝王,若是无法开言纳谏,那离亡国,也不远了。
出了城门,回头再看身后那座逶迤的高墙,内里的腐败,已经可以窥见一斑。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他们一行才终于与进城的队伍彻底擦肩而过。
易知知抿着嘴,眼底的警惕被掩藏了起来。
原主的父亲死谏,是因为那个九千岁。
她不敢保证,这位九千岁会不会放过他们兄妹。
出城后的路,越来越难走。
靖安城是权贵云集之地,路面平坦,生怕多出一颗小石子硌着贵人尊贵的脚。
而出了靖安城,路面便变得坑坑洼洼的。
才走了几步路,易知知便觉得脚底板生疼。
那每一颗石头、每一个凸起的硬土堆仿佛都长了眼睛似的,直往脚底的穴位上撞。
没一会儿,易知知就恨不得跳起来,脚不沾地地走路了。
其他人更是一个个踮起了脚尖,满脸都是痛苦:
“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被牵累着遭这种罪!疼死我了!”
“也不知道老二怎么想的。怎么就那么轴?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九千岁!他自已倒是一死百了了,留下我们这些人替他受苦!真是自私!”
“要我说,也是你们给惯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真以为自已当了御史,就啥都不顾了!他自已死了就算了。连累得他媳妇也跟着没了。咱们一家子也跟着受罪不说,他那对儿女也遭罪!”
“这路怎么这么难走啊?!我感觉我的脚要废了!”
前面的人群嘀嘀咕咕的。
看着像说悄悄话,可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易知知的耳朵里。
倒不是易知知耳朵有多灵敏,而是那些人这话显然也是说给她听的,压根没在意要不要避着她。
易知知只垂眸看着怀里的小家伙,一步步得跟着大部队走。
至于原主父亲的所作所为,她理解,但不做评价。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满心都是家国天下,而不得不忽略自已的小家。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人,才让这个世界不至于那么让人失望。
至于他们的家人……
易知知抿了抿唇。
她是既得利益者,现在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便是好好养大怀里这只小包子。
小包子不知道姐姐情绪的变化。
见姐姐看着他,他也立刻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来,挥舞着小拳头:
“啊~”
易知知弯了眉眼,抓着小家伙的手,假装咬一口。
小家伙知道姐姐在跟他玩,立刻咯咯地笑了起来。
出了靖安城,要赶到下一个有人居住的城镇,需要经过一片荒无人烟的荒地。
荒地很开阔,但不远处有一座矮山,山脚边有一座树林。
炎炎夏日,在这里歇脚,倒也还算凉快。
一行人中午的时候,便在这里歇下了。
易知知仍旧在周围看了看,采了些野菜。
还发现了驱蚊草。
熬了米粥,又烫了野菜当个汤。
其他人见易知知摘的又是他们不认识的野菜,便也都跟着摘了一些。
昨天,他们就见这小姑娘摘了他们不认识的野菜,还没吃出毛病。
但这路上的野菜也着实不多。
毕竟从北边南下的人,这一路没有吃食,也全靠这些野菜撑着呢。
吃了饭,一行人再次上路。
只是,这一次没等他们走太远,就遇上了一群难民。
这些人浑身穿得破破烂烂的,脸上也脏兮兮的,每个人手里拿着的不是锄头,就是铁锹: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开口的,是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看起来很是壮硕的汉子。
当然,这人也只是看着比他身后的那些受干巴的人壮硕,实际上,还没这些官差里最瘦小的那个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