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知知张了张嘴,想劝她。
却被挽春抬手打断,
“知知,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必劝我。我已经想好了。身为女子,从出生那一刻便已经确定了命运,但我不甘。我没什么能耐,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去反抗。”
她微微一笑,将收拾好的包袱背到背上,
“好了,我走了。咱们明天见。”
说完,便在易知知的视线中,缓缓走出易家大门,朝着村南的女娲庙去了。
女娲庙里原本有一位庙祝,只是如今天气冷,庙祝也只在家里待着。
挽春这些日子对村里已经很熟悉了,便直接找上门去了。
*
易知知没拦着挽春。
只是觉得有些悲哀。
这时代的女子,过得实在太苦。
抿了抿唇,她问小宝:
“小宝,要不要去姚婶儿家玩?”
小宝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总觉得不是好事。
挽春姐姐收拾包袱走了,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了?
他不想让挽春姐姐走。
可是连姐姐都没有说话,他要是开口,挽春姐姐是不是会很为难?
他点点小脑袋:“要去!”
挽春姐姐是姚婶儿的外甥女,说不定这会儿挽春姐姐就在姚婶儿家呢!
姐弟俩手牵着手,锁了院门,去了姚婶儿家。
还没走近,远远就听见吵闹声。
有不少村民正两手揣在衣袖里,缩着脖子,踮着脚尖,探着脑袋听八卦呢!
易知知抱着小宝,从人群里挤进去。
咱家院子里,多了三个陌生人。
一男一女,还有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岁上下的青年。
那女人一身棉衣,将本就臃肿的身材裹得严严实实的。
那张圆脸庞上,隐约能看出几分与姚婶儿相似的痕迹。
这应该就是姚婶儿那个妹妹,挽春的娘了。
“二丫!你个死丫头,还不赶紧出来?!再不出来,看老娘不打死你!”
那女人一直伸长了脖子,朝姚婶儿家的房子方向喊人。
姚婶儿手里拿着一把大扫把,颇有几分“一夫当关”的架势,就那么冷眼看着自家妹子闹腾。
姚铁柱和家里的两个儿子,这会儿正站在厨房门口,将厨房门挡了个严严实实,显然是在防着什么人。
喊了半天,也没见人出来,那女人立刻换了策略:
“大姐,你就把二丫还给我吧!那是我的女儿啊!这要是一直待在你家,她还要不要名声了?这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姚婶儿一点儿不惯着她,直接一口啐了过去:
“呸!你个黑心肝的!真当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你都把二丫卖了一次了,这是又想卖第二次了?!别说二丫不在我这儿,就是在,我也不能把人给你!让你糟践人!我跟你说,你赶紧给我滚!看见你就心烦!”
女人也忍不住瞪了眼:
“大姐,你这话说的,我成啥人了?!我可是她亲娘!我还能害她不成?!你赶紧把人给我交出来!不然,我就去衙门告你们拐人!”
姚婶儿直接一扫把朝女人挥了下来:
“你个丧门星!去告啊!赶紧去告!老娘要是怕你,老娘是你孙子!呸!狗屁的亲娘!一个女儿,被你们卖两次!居然还好意思说是亲娘?!谁家亲娘能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儿?!滚滚滚!赶紧滚出我家门,别脏了我家的地!”
一边说着,姚婶儿手里的扫把就没停过。
这些日子跟着跑步,是真的有用啊。
她就这么武着大扫把,硬生生将这一家三口赶出了一家门。
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得挨了几下,疼得三人连声尖叫:
“别打了!别打了!”
姚婶儿虽然觉得胳膊酸了点儿,但还不至于呼哧带喘的。
她对自已的表现很满意。
那一家子被赶出来,还想再纠缠,但见姚婶儿的大扫把又要落下,忙一个个捂着脑袋就跑。
临走前,那女人还不忘记说一句:
“大姐,我还会回来的!二丫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带带带!我管你去哪儿带!你自已的闺女自已找去!”
姚婶儿冲着他们的背影骂了几声。
看着几人落荒而逃的样子,只觉得心里无比畅快。
一转头,见易知知姐弟俩正站在自家门口,她忙笑着过去招呼:
“知姐儿来啦?快进来坐。”
又让其他看热闹的赶紧散了。
这才拉着易知知姐弟俩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姚婶儿便忙不迭问:
“知姐儿,咋样,挽春没事儿吧?”
易知知抿了抿唇:
“婶儿,挽春想出家。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女娲庙了。”
姚婶儿一惊,心里又是忍不住的心疼难过:
“这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说着话,人已经扔下了扫把,朝外跑去。
姚婶儿一走,易知知也不方便留下了,便跟姚铁柱父子仨打了个招呼,带着小宝也往女娲庙去了。
女娲庙里,庙祝再三向挽春确认后,才终于点头,帮她剃度。
看着那一缕缕曾被精心呵护的发丝落地,挽春心中一痛。
但想到自已日后的人生,将不必再受掌控,她又立刻平静了下来。
姚婶儿和易知知来的时候,剃度已经基本完成了。
姚婶儿看着那个双手合十,跪在女娲像前,眼睑微垂,带着几分悲悯,不喜不怒的孩子时,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是,她的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眼神里,满是心疼。
而与此同时,作为挽春亲生父母与兄长的三人,此时正龇牙咧嘴地走在上泉村外的路上。
“娘,咱们真就这么走了?万一那丫头就在大姨那儿,被大姨藏起来了呢?”
年轻男人那张普通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狰狞。
眉眼间的温和,也在瞬间多了几分狠厉。
贱丫头!
敬酒不吃吃罚酒!
等找到她的!
看他不打死她!
挽春娘抱着自已被抽疼的胳膊,脸上也都是烦躁:
“我了解你大姨,她不是会说谎的人,那死丫头应该不在她那儿。咱们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那边可等不及了。”
“哼!大姨和大姨夫也真是抠门儿!自家亲戚上门,不说好吃好喝招待着,连厨房门都守着不让进!呸!”
“别理他们!我儿可是饿了?走!正好娘带你去下馆子吃饭!”
旁边一直沉默,一言不发的男人,这会儿突然出声:
“多点几个菜,给儿子补补。他也是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身体得壮实些。”
“可……咱们没多少钱了。”
“那就先把那丫头定亲的银子花了。反正等那贱嫁过去,还能少了钱不成?要是不养着老子娘,就是不孝!老子就算打死她,也没人管!”
女人一想,也对,立刻兴高采烈地一拍手:
“那敢情好!咱们儿子这些天跟着东奔西走的,都瘦了!等找到那死丫头,得让她多给家里拿些钱!”
三人商量得热火朝天,仿佛已经看到了二丫嫁入富贵人家,养着他们一家子的好日子了。
三人到了县里,找了家餐馆吃饭,又住了一日,第二天才离开,继续寻找挽春的踪迹。
而挽春虽然剃度了,早上却依旧正常参加晨跑。
易知知吃过中午饭,带着小宝去女娲庙看她时,就见她正在廊檐下,教一群孩子识字。
里面还夹杂着一个让易知知没想到的身影——玉无瑕!
“人,一撇一捺,头顶天,下立地,这就是人。不管男人女人,我们都是人,都有尊严,都应该顶天立地的活着。来,大家跟我一起读,人,头顶天,下立地。”
“人,头顶天,下立地!”
稚嫩的小嗓音,有男有女,却都格外齐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