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几棵树做支柱搭成的棚子,树枝加麻绳绑在一起充作墙壁。
这间小屋,简陋的不像话,也单薄得不像话。
门口的积雪没有人清理,已经将屋门堵了个严实。
只有窗户的位置,还留出一道小臂长的缝隙,可以隐约窥见蓬屋内的情况。
沈二叔和姚铁柱二人四处张望,找了几根坚硬的树枝,捏在一起,走到门前,将门前的雪往旁边扒拉。
两人配合默契,没一会儿就将门给彻底露了出来。
沈二叔转身看向魏青望。
魏青望身后的一个青年推了推他:
“青望,快去吧。”
毕竟是个姑娘家的住处,他们这些外男并不适合直接闯进去。
魏青望犹豫了片刻,抬脚,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那蓬屋走去。
每一步,都带着沉重,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满心不安和担忧。
虽然听着很慢,但魏青望几乎用尽了此时身上仅剩的所有力气,在朝着小屋跑去。
他一把将门推开:
“青青!我来接你……”
他的声音突然卡顿。
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一般,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床铺的方向。
所有人心里随着这一顿,跟着颤了颤。
却见魏青望再次动了。
这一次,他的速度慢了下来,脚下仿佛突然长了千斤的重锤,拖得他连路都几乎走不动。
许久后,他才终于走到了床边。
那床是用树枝拼成的,上面同样缠着麻绳。
那女子身上,盖着的,也是麻绳编织绳的“被子”。
魏青望在床前定定站了两刻钟,这才弯腰,用那麻绳编成的“被子”,将床上的人包裹起来,抱在怀里。
转身。
朝门外走来。
从床边到门口,不过四五步的距离,他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魏青望的沉默和这一系列动作,都已经向所有人传达了那个他们一直不愿去面对承认的可能性——
朱家大姑娘,朱青青,没能活过这个冬日,也没能活到她的情郎来娶她。
此时的她,除了身体僵硬一些,脸上身上都结着一层冰霜外,看起来与活着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面带微笑,仿佛知道此刻她的情郎终于来了。
下山的路仍旧不好走。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顾不上去关注这个。
他们心情沉重,忍不住在心里骂着朱家。
明明大喜的日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一行人下山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原本跟着来看热闹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但也还剩下一些好奇心重的,或者满心担忧的。
一行人下了山。
魏青望抱着人,放进花轿:
“劳烦兄弟们了。”
“迎新娘咯~”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唢呐声骤然响起。
锣鼓声紧随其后。
留下的人纷纷说声“恭喜”。
魏青望面带微笑,给大家发着喜糖。
迎亲的队伍终于返程。
可那乐声中,却分明带着哀鸣。
新郎的微笑中,分明都是哭声。
“本该喜庆的日子,怎么就弄成这样?”
沈二婶和姚婶儿带着小宝在沈家门口站着,目送着迎亲的队伍走远。
沈二婶说着,眼眶都了。
孕期里,情绪本就不稳定,这下直接控制不住,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姚婶儿无奈。
好在易知知他们这会儿也回来了。
姚婶儿忙将人交给沈二叔,自已牵着小宝朝易知知和姚铁柱迎了过去。
原本看热闹的人,一会儿一个个脸上都发沉。
往年里,哪年不冻死几个人呢。
可今年村里年景好了些,他们这些人也都还有些家底,自然不至于如此。
没想到,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姚婶儿将小宝交给易知知,跟着自家男人往家走。
其他人也渐渐散了。
往日里还算宁静的冬日,在这一场本该热闹的“喜事”的下半天,就这么沉郁了下来。
连空气仿佛都带着压抑。
朱武能是从玉无瑕的那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中午吃过饭后,他一如既往地来到了小巷里,找到自已的相好。
两人翻云覆雨一番,中场休息时,玉无瑕跟他说起此事:
“你女儿刚没了,你怎么还来?”
朱武能愣了一下:“谁?”
“就你家大姑娘啊。你们家也真是狠心,这大冷天的,就让个女孩儿家自已在山上住这么些天。”
朱武能撇撇嘴:
“这事儿不归我管。是她自已守不住,有了孩子,居然还要改嫁!既然如此,就让上天来决定同不同意就是了。好了,不说这个晦气东西了!老爷我几天没来,你就不想我?”
玉无瑕娇笑一声,玉葱般的手指,轻轻在男人胸口的位置画着圈。
白皙修长的小腿,勾在男人腰上。
另一只手勾着男人的脖子,轻轻往下一拉,声音娇媚勾人,吐气如兰:
“想啊~那老爷想不想人家?”
朱武能被完全迷惑,动了动身体:
“你说呢?”
话音未落,便俯身下去。
又是一阵翻云覆雨的缠绵。
朱武能愈战愈勇,愈勇愈战。
只有在玉无瑕这里,他才能一振男子雄风,找到久违的自信。
一整个下午,两人都在胡闹。
及至晚上,朱武能也没回去,抱着怀里的娇人儿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朱武能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
他吓了一跳,猛地坐起。
腰眼却是一酸,让他整个人又重新跌回到了炕上。
玉无瑕也被吵醒了。
翻了个身,她嘀嘀咕咕了句“吵什么”,便用被子将脑袋捂起来,继续睡。
朱武能见她没发现自已的囧状,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想着,看来这次得再歇几天。
玉儿实在可人,总是让他欲罢不能。
缓了一会儿,他才扶着腰坐起来,然后慢慢地穿着衣服。
腰部的酸软还在继续,他艰难地撑着腰下了炕。
看着将自已裹成一个蚕蛹一般睡得香甜的人儿,轻轻笑了笑。
转身,一步步走出房门,离开了这座小院。
那声尖叫吵醒了不少人。
与玉无瑕的院子隔着两条街,斜着相对的易知知,这会儿也被吵醒了。
那一声尖叫,实在太过凄厉。
易小宝小朋友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眼睛还没睁开,便下意识找姐姐,要哭。
易知知忙将小家伙围着被子抱起来,柔声哄着他。
等小家伙情绪稳了,又重新睡着了,她才将人放回炕上。
这会儿也睡不着了,她干脆穿了衣裳下炕,出了门,往刚刚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那里离她家并不远。
就在一条街上。
只不过,一个在街头,一个几乎在街尾,隔着六七户人家。
然而,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站在门口时,易知知还是一眼便看到了那家院子门前发生的事。
那是朱家。
此时,朱家大门前不远处,一个人跌坐在地上,惊恐地望着朱家大门的方向。
而此时的朱家大门口的歪脖子树上,两根白绫正条条地挂着两个人影。
那两人是一男一女,皆是身穿红色的喜服,脚下摆着红色的绣花喜鞋。
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不少人出来,朝那边看过去。
有胆大地围了过去,挡住了易知知的视线。
但易知知却没能回过神来。
那两张并不算熟悉的脸,仿佛就在她眼前晃荡。
是本该在昨日成亲的那对新人!
在医院里,常能看见死人。
可易知知从未见过,以这样沉默又感觉无比惨烈的方式死去的人。
那大红的喜服,似乎是在嘲讽。
嘲讽人世间那可笑的规矩。
身边不时有人来来去去,易知知却只觉得恍惚。
那两个穿着大红喜服的青年,似乎就那么惨白着脸,静静地看着她。
他们没说话。
可她却只觉得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