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林县。县城。
县城的南城门、西城门都已经关闭,如今能让百姓通行的只有北城门,东城门重兵把守,只有宁古塔驻军才能出入。
此刻,县衙内。
海林县县令唐平看着坐在扶手椅上的宁古塔驻军将军,越来越着急:
“我说小林,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这从来了,就一直坐着喝茶。咋?你们驻军基地如今连口茶都没了?”
小林将军,本名林国安,是通辽县县令林国平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不过,小林的相貌更多遗传了母亲苏南的血统,一举一动都带着让人舒适的温润,不像个将军,反而像个书生。
他放下茶盏,身上的月华白锦袍都透着温润。
那眼神格外平静,让人一看,心绪便也忍不住平静了下来:
“唐县令,着什么急呢?事情做都做了。如今,在朝廷眼里,你们五县县令便是反叛的匪首,哪儿还有归降的可能?”
唐平一听这话,更是一股急火往脑袋里冒:
“这……我本意并非如此啊!若非上面逼得紧,我哪儿敢做这事儿啊?现在怎么办?你倒是帮我想想办法啊!这里面,可还有你哥的事儿呢!”
林国安却是一点儿不着急,颇有一种“你乱归你乱,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
躺平见状,是急也不是,不急也不是。
他干脆叹了一口气,摆烂得坐回椅子里: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爱咋咋地!朝廷要是打过来,能挡就挡,挡不住,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反正也不是他一个人死,他怕个球!
林国安被他这话给逗乐了,终于不再捉弄他。
放下茶盏,大笑着站起来:
“唐大人,放心吧。你这海林县县令啊,还能多活几年。”
一边说,一边转身离开。
最后一字话音落下时,人已经出了二堂,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唐平眼前。
唐平:???
不是,几个意思?
说话咋还说一半留一半呢?
*
上泉村。
村长吴有才刚刚从镇上回到家里。
他是去镇上看儿子的。
他家老三如今在镇上木头老四家学木工,一年到头也没个能回家的时候。
这年代,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因此,一般人是不愿意将手艺外传的。
吴老三在木头老四家学木工,也是讲好条件的。
等他学出来了,日后就要娶木头老四家的二闺女,给木头老四养老的。
本质上相当于吴老三入赘了,连户籍资料也是在拜师的时候,就已经迁过去了。
木头老四没儿子,只有三个女儿。
大女儿已经出嫁。
老二如今也跟吴老三成了家。
老三也嫁了人。
家里的成年男丁有两个。
为了女儿和女儿肚子里的孙子,木头老四果断离开,自已征兵走了。
如今家里只剩下了吴老三和木头老四的二女儿。
小两口也没个人帮衬,吴有才是得了媳妇儿的指令,去镇上问问,看这小两口要不要先回村里来住着。
吴老三自然是乐意的。
回了村子里有爹娘帮衬,也能帮他照顾一下怀孕的妻子。
但他媳妇儿不愿意,言明了入赘就是入赘,她是不会回来受婆婆的气的。
吴老三没办法,只能拒绝了他爹。
不过,吴有才也没在意。
当初说好了的事儿,不能因为木头老四替自家儿子去征兵了,就忘恩负义。
他这会儿沉着脸回来,是因为他听说了一件事。
“啥?还征粮?!”
村长媳妇听见自家老汉这话,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她家男人是个有远见的,孩子刚成亲,就都分了出去。
以至于这次征兵,她家孩子都好好地待在家里,没有被征走的。
她这些天出去,心情都好得不行。
村里不少老人还守着旧观念,一大家子住在一起,这次征兵可是把一家子的男人都带走了。
可这她才没高兴几天呢,咋就又出事儿了?!
“嗯。我也是听茶馆里的人说的,现在还不作数。但这消息也差不了,咱们还是得早做准备。”
吴有才蹲在自家家门口。
门口的雪已经铲干净了,但一眼望过去,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北方人都知道,下雪时候还算不得冷,化雪的时候,才是真的冷。
那冷风飕飕的,就往身上钻,呼出口气都能立马结成冰碴子。
但这会儿,吴有才穿着破棉袄,蹲在路牙子边上,却没感觉到冷。
他只觉得心里凉透了。
这次征兵,各家剩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刚成年的娃娃。
明年开春,这些人哪儿种得动地啊?
这要得活下去,就得吃存粮。
可现在还要征粮。
吴有才只觉得自已胸口好像破了个大洞,那冷风直勾勾往里钻。
村长媳妇见他这样,也是发愁。
他们家这情况,也只是勉强能过。
可村子里大多数都不比她家啊!
吴有才愁得整日整夜得睡不好,但一连三日,也没听见官府说征粮。
他心里又不免活络起来了。
难不成,那话真是谣传?
这天一大早,吃过早饭,他就迫不及待地往县里跑。
镇上听到的消息,到底不如县城里来得准确。
可这一次去县城打听消息回来后,他却是彻底睡不着了。
娘嘞!
这是在造反吧?
村长媳妇见他出去一趟回来,脸都吓得没个人色了,担心得不行。
可看他那样子,好像还没缓过来,也不好直接问,只能一边担心地照顾着他,等着他自已回过神来。
当天晚上,吴有才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咋也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县城里关上的城门,还有东城门不停进出的驻军。
那铠甲的声音铿铿的,在他脑子里,不停地回响。
村长媳妇被他折腾的,刚睡着又醒了。
几次三番,她也恼了。
一巴掌呼在男人脸上:
“你特么睡不着就滚出去烙饼去!一晚上了,翻过来翻过去的,还有完没完了?!”
这一巴掌,将吴有才一下子呼醒了。
他猛地坐起来。
凉风一吹,他才觉得头脑也跟着清醒了。
这一日被吓得浑浑噩噩,此时才清明起来。
他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村长媳妇:……
不是,这老爷们今儿咋这么脆弱?
平时也没少揍他,也没见他这么哭唧唧的啊。
她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男人。
啧!
一把年纪的人了。
哭得真丑!
但自家老汉,该哄还是得哄着。
她只能坐起来,拍拍他背: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也没用多大力气啊。你瞅你这哭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咋了你了呢!”
吴有才突然转身,一把将老妻抱住:
“呜哇哇!老娘们儿,咱完了哇!要打仗了!咱们都得完了哇!呜哇哇!”
这话听得村长媳妇一头雾水:
“啥玩意儿?打啥仗?哪里打仗?”
“就县城里。我今儿去县城,县城的几个城门都关了。东城门都是驻军。我还听人说,咱们县令这是跟朝廷搞对立,自个儿也要当个王了!”
村长媳妇这下也坐不住了:
“啥?啥玩意儿?!个瘪犊子!有几个能耐啊,就敢跟朝廷对着干!娘嘞!那宁古塔的驻军咋也掺和进去了?艾玛!那咱们村的那些人不是今年就得上战场?那群老爷们儿啥也不会,那能活吗?不行,不行,不能这样式儿!咱得想想法子!”
村长媳妇满脑子都乱糟糟的。
这一个个的,正经日子不过,就专门霍霍他们这些小老百姓了!
她也顾不上自家老汉儿了。
一把将人推开,
“我说,你别哭了!咱们脑子不行,可这几年流放过来的,不少都是以前当官的贵人。他们那些人脑子好,你赶紧去问问,看他们有没有啥法子!咱们村就剩这点儿人了,再这么闹下去,全村都得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