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铮拢紧单薄的旧棉袍,着怀中那卷《伤寒杂病论》的边角。这是他生母的遗物,是他唯一的“家传”。
一声凄厉的哭喊撕裂了庭院的死寂:“铮三爷——!姑娘不好了!求您救命!”
湘云的贴身丫鬟翠缕扑倒在偏院冰地上,发髻散乱:“太太…太太说姑娘是寻常着凉,撤了炭火,锁死了门窗!可姑娘烧得像块炭!呕着黄水…气都喘不上了!嬷嬷拦着不许请大夫!”她语无伦次。
史铮脑中“嗡”的一声!高热、寒战、胆汁样呕吐、湿啰音…《伤寒论》“太阳伤寒”条文与前世重症肺炎影像瞬间重叠!张氏哪里是“静养”,分明是借三九严寒行剐刑!
他一把抓起药典,如离弦箭矢射向枕霞阁方向。
湘云蜷在锦被里,小脸烧得赤红如血,嘴唇干裂翻卷。每一次吸气都扯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混着痰鸣,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她深陷梦魇,呓语支离破碎:“婶娘…别卖云儿…云儿会绣花…冷…爹爹的船回来了吗…”
李嬷嬷铁塔般堵在内室月洞门前,三角眼淬着冰碴:“太太吩咐,姑娘娇贵,岂容腌臜庶子冲撞?三爷请回!”
史铮眼底寒光骤凝。他一步踏前,肩如撞城锤轰在李嬷嬷的腰腹!那婆子“嗷”一声滚倒在地上。
他首扑床前。指触额心——滚烫!探足心——冰寒!舌苔黄厚如烂泥!耳贴胸背——湿啰音密如蜂群!他猛地扯开湘云襟口盘扣,对吓傻的翠缕厉喝:“取井华水!布巾!开窗!”
“开窗?!”翠缕骇然,“姑娘高热吹不得风…”
“肺腑都烧成炭了还捂?!”史铮抓起枕边一把湘云做针线的银剪,“咔嚓”绞断床帐金钩流苏,“看见这流苏没有?捂在火盆里什么下场?!”他推开后窗,风咆哮而入,吹得他袍袖翻飞如墨蝶,“通风散热!想她活就动手!”
张氏的尖啸恰在此时炸响:“反了!下作种子敢毁云儿名节!”她裹着貂裘冲入,“给我捆了这孽障!”
史铮头也不回,将《伤寒论》残卷“啪”地拍在药气弥漫的案上。书页哗啦翻动,停在“桂枝加厚朴杏子汤”篇。他声如金玉相击,字字砸向张氏:
“《大奉律·户婚》载:嫡母虐杀庶子女,绞!史氏家规第七条:残害同族幼弱,除籍沉塘!太太今日撤炭锁窗,阻医断药——”他霍然转身,“是等着领绞索,还是想尝尝沉塘水的滋味?!”
张氏脸上血色“唰”地褪尽,只闻湘云艰难的喘息。
“药来之前,先泄其郁火!”史铮挽袖浸湿布巾,温水沿湘云颈侧大脉蜿蜒而下,手法迅捷如点穴。“‘太阳病,下之后,脉促胸满者,桂枝去芍药汤主之…若微寒者,加附子…今有表邪未解,内热炽盛,真寒假热,非麻、桂、附、辛合力不可破!’”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如网:“翠缕!速取桂枝三两、炮附子一枚、细辛一钱半、厚朴二两、杏仁五十枚!附子劈开先煎半个时辰,去麻口为度!”
药抓得艰难。库房婆子捏着含附子的方子,活像捏了火炭。翠缕在雪地里磕头磕得额角见血,才换来几味虫蛀霉变的陈药。
史铮在炭炉前席地而坐。火光映着他眉间一道旧疤,是幼时被史昭用砚台砸的。他指尖捻起一片灰败的附子,霉斑如尸斑。忽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是前日诗会藏下的几块姜糖。他嚼碎糖块,混着唾液细细涂抹附子霉变处。糖液粘稠,竟将霉斑封住大半。
“三爷,这…”翠缕愕然。
“糖蜜可缓附子毒性,”史铮将处理过的附子投入药罐,“总比见死不救强。”他盯着罐中翻涌的药汁,背诵声低沉下来:“‘附子有毒,中病即止…活人者,胆识也。’” 这话不知是说给谁听。
药成,色如酱,气辛烈冲鼻。昏迷的湘云牙关紧咬。史铮拇指猛掐她人中穴,食指扣住颊车穴一捏——湘云唇齿微启。药汁灌入,苦得她浑身痉挛,却奇迹般咽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湘云脖颈渗出细密凉汗!喘息声中的痰鸣竟弱了三分!
张氏“请”来的老大夫此时方到,捻着胡子诊脉半晌,脸色变了几变,终是喟叹:“这桂枝去芍加麻附辛汤…炮附子先煎之法,早失传百年!小哥从何…”
“前朝宫掖《苏沈良方》残页所载,”史铮截断他,指腹拂过《伤寒论》书脊一道深裂痕,“医圣之道,本在人间。是后人眼盲,非圣贤吝啬。” 老大夫面红耳赤,灰溜溜写下张温补方子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