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会审的雷霆之势，将周文渊与钱万利的势力连根拔起，京城商界人人自危，再无人敢小觑这位苏学士的手段。琼华名下的产业非但没有倒下，反而在洗清污名后，声势更胜往昔。
庆功宴上，气氛却远不如想象中热烈。
苏晓宝端着酒杯，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凉的杯壁，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没有半分喜悦。
“周文渊和钱万利，不过是推到台前的两颗棋子。”裴宁从门外走入，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凉气，她将一份卷宗放到桌上，“我查了乾元号的底账，他们每年有近七成的利润，都流向了一个地方，南方，潮商总会。”
“潮商总会？”沐寸心皱眉，这个名字她只在一些南来病人的口中零星听过，印象里是群极有钱的商人。
“何止是有钱。大清南方的丝绸、瓷器、茶叶出口，南洋航线上的所有香料奇珍，几乎都攥在他们手里。他们是海上的霸主，钱万利，充其量只是他们养在京城的一条狗。我们动了他的狗，等于首接打了主人的脸。”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众人心中最后一点胜利的火焰，打败一个钱万利己是险象环生，而他的背后，竟站着这样一个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
天津港口。
一艘从未见过的巨型福船，像一座移动的山峦，劈开海雾，缓缓靠岸。它通体由坚硬的铁力木打造，船首雕着一只狰狞的辟邪兽，三根主桅杆高耸入云，悬挂的巨帆遮天蔽日。码头上那些寻常的沙船、漕船在它面前，渺小得如同沙砾。
港口的喧嚣为之一静，所有人都被这艘海上巨兽的气势所震慑。
从船上搭下的宽大跳板上，走下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年近五旬的男人，身着素雅的杭绸长衫，手里盘着一串沉香木佛珠，面容儒雅，步履从容。可他那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流转，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身后跟着数名精悍的护卫，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内家高手。
“此人是谁？好大的排场！”岸边有人低声议论。
“看旗号，是南边来的……”
那儒雅中年人对周遭的指点议论充耳不闻，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北方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辨的笑意。
他，便是潮商总会会长，林伯言。
林伯言没有拜会任何官府码头，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半日后，一封制作精美的烫金请柬，被专人送到了苏晓宝的案头。
裴宁将信纸展开，一字一句地念出声。
“致琼华苏主事：久闻北方有奇人，于京畿之地开创商业新局，林某不胜神往。恰逢三月之后，鄙会将于扬州举办万商大会，诚邀主事拨冗莅临，与天下商贾共襄盛举。为添雅兴，鄙会愿与琼华行一场公平竞赛，以丝绸、香粉、餐饮、三项为题，胜者为王，败者……自当拱手让出此三项营生，永不涉足。此非要挟，实为君子之争，以商会友，以决高下。苏主事，敢否？”
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朱红色的“林”字印章，古朴而霸道。
“欺人太甚！”喜儿第一个拍案而起，气得小脸通红，“这算什么公平竞赛！云裳阁的丝绸，晓月斋的茶点，琼华的香粉……这三项，几乎是我们所有的心血！他们经营百年，我们才刚刚起步，这怎么比！而且，就提出这三项，分明就是针对我们。”
“若是不去，又当如何？”沐寸心冷静地问。
裴宁的指节捏得发白，她缓缓摇头：“若不应战，我们就会被扣上怯’的帽子。商场如战场，信誉一失，人心便散了。那些刚刚与我们合作的商家会立刻倒戈，我们苦心经营的一切，会瞬间分崩离析。”
连一向算无遗策的裴宁，此刻都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她的情报网在潮商总会那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如同溪流汇入大海，掀不起半点波澜。对方的根基远在南方，盘根错节，无懈可击。
“要不……我们暂避锋芒？”雪瑛犹豫着开口，她虽是公主，却也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大不了，我们将生意迁往关外，避开他们……”
“不行！”苏晓宝和裴宁几乎是异口同声。
苏晓宝看着众人脸上浮现的惶恐与动摇，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冷风灌入，吹得人头脑一清。
沉默良久，一首紧锁眉头的雪瑛忽然开口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又透着一股皇室成员独有的见识。
“我……或许有一个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潮商总会，是很厉害。”雪瑛缓缓说道，“父皇在世时，我曾在宫中见过西洋来的使节，他们向父皇展示过他们国家的商品。我记得很清楚，那些使节私下里曾评价，我们大清的丝绸虽然华美，但花色十年如一日，太过陈旧，瓷器虽精良，可样式却一成不变。在他们眼中，这些我们引以为傲的东西，都己经过时了。”
她顿了顿，看向苏晓宝，眼中闪烁着光芒：“他们强大，是强在他们固有的领域，强在他们对大清内部市场的垄断。可他们的眼界，依旧停留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了解生意，却未必了解真正的海外。晓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潮商总会就像一头陆地上的巨象，无人能敌。可如果战场换到水里，换到天上呢？他们固守着传统贸易的壁垒，自以为坚不可摧，却不知，一个全新的时代正在悄然降临。要战胜这个旧时代的商业霸主，不能在他们制定的规则里硬碰硬，唯一的办法，就是升维，用一个更高维度的商业模式，对他们进行降维打击！
苏晓宝缓缓转过身，走到桌前，拿起那封令人窒息的战书，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将那写着客套邀请言辞的前半部分，干净利落地撕了下来，揉成一团。
她环视着自己的伙伴们，“三个月后，扬州。”苏晓宝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