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是粘稠无边的铅灰色纱幔,沉沉地裹住每一寸筋骨意识。田紫苏感觉自己沉在无光的冰冷深潭底,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念头都牵扯着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破碎的骨骼、撕裂的经脉、被狂暴妖力撕扯的丹田……所有的创伤都在死寂的黑暗里发出尖锐的呻吟。只有胸口那一点时断时续、如同被冻住的微弱暖流,勉强连接着她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与这痛苦的现实世界。
那股暖流……熟悉又陌生……
像冬日最寒冽的北风尽头挣扎出的第一缕阳光,纯粹而刚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大哥……可又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浩渺星宇深处的……洪?荒?……
“……呃……咳……”
一阵沉闷、仿佛要将胸膛里所有东西都呛咳出来的剧烈震动,伴随着断断续续、强压着的嘶哑喘息声,艰难地穿透了铅灰色的冻层。
田紫苏浓长沾着血痂、冰碴的睫毛,极其缓慢、如同破开万载冰川的嫩芽般,颤动了一下。沉重的眼皮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光线刺入,带着硫磺气味的温热湿气。
视线由极度模糊的混沌,渐渐凝聚。
不再是那恐怖的白骨祭坛和燃烧的金光!
是一个温暖潮湿的巨大岩穴?穹顶高悬,有流水潺潺声,上方极高处似乎有巨大的缝隙,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照亮岩壁上厚厚的墨绿色苔藓。
她的身体……
不再是冰冷的祭坛黑石!身下铺着厚厚的、散发着草木清香的厚实苔藓层!盖在身上的也不是冰冷的皮子,而是几层巨大的、翠绿油亮的不知名阔叶,像天然的软被,上面还蒸腾着细微的白汽。在叶片之外的皮肤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苔藓传来的、温和地热持续渗入经络的舒适暖意。
这里……是哪里?
她微微侧头,动作牵扯着脖颈和头颅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闷哼出声。
“别……别乱动……”
一个嘶哑、疲惫到了极点,却又带着某种松了一大口气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就在她头顶斜上方。
田紫苏艰难地转动干涩酸痛的眼珠。
布惊风。
他就侧躺在她身边不远。下半身盖着同样的巨大绿叶。赤裸的上身,那些狰狞盘踞、差点要了他命的紫黑毒线竟然淡化了大半,不再是凸起蜿蜒的毒蛇,更像是被强行熨烫过、嵌入皮肤的暗紫色烙印!虽然依旧可怖,却没了那股随时要钻透骨头的冰冷邪异!露出的胸膛和手臂皮肤下,肌肉线条不再浮肿紧绷,反而呈现出一种异常坚硬、棱角分明的古铜色泽,如同反复锻打锤炼的顽铁,隐隐竟透着一层极其极其内敛、几乎看不见的淡金晕芒!
他的脸庞布满疲惫沧桑,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口子,胡子拉碴。但那双眼睛——那对差点被蛇毒浸透的金色瞳孔,此刻却异常澄澈明亮,没有了之前的暴戾浑浊,更像是沉淀了亘古山川的厚重,沉静却又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威压!此刻那双眼睛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淡淡的关切?看向她。
“……大哥……”田紫苏喉咙滚动,挤出两个嘶哑破碎的音节,嘴唇因干涸撕裂,尝到血腥味。
布惊风没说话,只是用目光示意她别再开口。他半撑起身体,动作间牵扯断骨和撕裂的伤口,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强忍的痛楚。但他毫不在意,伸出那只布满老茧、指节粗砺、似乎比从前更具力量感的右手,小心地避开她脖颈缠着的、用新鲜苔藓做成的简单敷料,探了探她冰凉的额角。
掌心的温热传来,异常滚烫坚定。田紫苏刚觉得这温度熨帖得舒服,一股远比这掌温炽热刚猛百倍的暖流,如同烧红的钢水,猛地从他掌心透出!顺着她的额角经脉,如同重锤破冰般霸道地灌入她体内!
“呃——!”
剧痛!那热流根本不管她的经脉是否刚愈合!强硬!首接!如同千军万马奔踏!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开凿重塑般的意志!狠狠冲向她全身那些断裂堵塞的脉络、崩碎的骨骼缝隙、以及丹田深处那点如同风中烛火、缠绕纠缠着五色微芒的——被强行吞噬进去的部分黄仙妖丹碎片!
田紫苏痛得身体骤然绷紧,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巨大的蛇尾甚至因为剧痛而本能地痉挛抽动了一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开天辟地般恐怖的热流,如同最粗粝的砂石风暴!在她残破脆弱的经脉里蛮横冲刷!所过之处,原本被妖力和老祖威压震碎的经络壁障被强行拓宽、碾平、重塑!如同河道疏浚!那盘踞丹田深处、带着腐朽妖邪气息的黄丹碎片,则被这霸道热流毫不留情地一遍遍冲涮、锻打!强行剥离其中属于黄仙的狂躁邪意!只留下被提纯后的、属于大地精魄般最精纯厚重的本源土气!
霸道!痛苦!却又带着一种……脱胎换骨的微妙新生感!
剧痛持续了仿佛一刻钟之久。布惊风脸上的疲惫更浓,额头也渗出汗珠,显然这样的引导对他也是巨大的负担。
终于,那股蛮横的开凿洪流缓缓褪去。布惊风移开手掌,声音带着剧烈消耗后的虚弱:“好了……忍着点……那玩意儿……给你揉碎了……硬塞进你……自己那点家底子里了……”
田紫苏剧烈喘息着,在柔软的苔藓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内视自身,剧痛犹在,但身体深处那些要命的断裂损伤,竟如同被一种无形坚韧的“皮筋”重新连接固定住了!虽然还是脆弱易折,却不再是风吹即散的粉末状态!而丹田深处……那点原本微弱、混乱、濒临熄灭的五色微芒……
变了!
中心代表土德那部分的本源黄芒,变得更加凝练、沉静、厚重,光芒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驳杂混乱,如同精炼后的琥珀,稳固地悬浮在丹田中央。围绕着它的青、白、赤、蓝西色流光(蛇仙、女娲混合本源)虽依旧稀薄,却因为这颗被强行“提纯打熬”过的土黄核心的存在,彼此间的流转生灭似乎更加圆融了一些!仿佛找到了新的、更稳固的锚点。
更奇妙的是……
她的皮肤下方,尤其是额角、脖颈、手臂、甚至胸口几处靠近大穴的地方,皮肤纹理深处……极其细微地……透出了一种极其淡薄、如同金丝线嵌入血脉般的……淡金色丝缕纹理!若隐若现!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但这丝丝缕缕的金线却散发着一种与布惊风身上时隐时现的淡金晕芒同源、却更为内敛亲和的气息。
“大哥……你……你身上的……毒?”田紫苏强忍着残留的痛楚,看向布惊风胸口那些淡化了却依旧刺目的紫黑烙印,声音嘶哑担忧。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点被强行改造过的本源之力,与大哥身上那股雄浑霸道、却透着无尽伤痛气息的开天本源之力,隐隐产生着极其微弱却清晰的……脉动般的共鸣?像深埋地下的树根相连。
“死不了。”布惊风喘了口气,靠在温热的岩石壁上,目光扫过洞顶缝隙透下的惨淡天光,声音低沉,“老子骨头硬……那点脏东西……暂时压下去了。倒是你……”他看向田紫苏身上那些细不可查的淡金纹理,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黄皮子那破珠子……看着是被你硬吃了……咋样?没变成那种满嘴臭气的玩意儿吧?”
田紫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和手臂,感受到那点点淡金微芒传来的温润坚韧感,又“感觉”了一下丹田深处那颗沉静凝练的小琥珀,轻轻摇头:“没……就是……肚子里多了块……很沉……又很扎实的石头……暖乎乎的……”她又抬头,清澈的眼眸倒映着布惊风,“倒是……倒是大哥你……抱着斧头的时候……身上……冒的金火……看着……看着像……山崩裂开时……最里面那点……红石头……”
她形容得很笨拙,但眼中是纯粹的震撼和后怕。
布惊风沉默了一下,浓黑的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那被痛苦和疯狂充斥的时刻:“斧……金人……”他抬起那条勉强能小幅度活动的、覆着一层淡金光晕的左臂,又猛地攥紧拳头,筋肉坟起,传出令人心悸的力量感和闷响,“……有个声音……不像是人说的……吵得老子脑壳要炸……又说劈……又说扛山……老子就想……把那大虫子的脖子拧下来……”
他晃了晃脑袋,仿佛要甩掉那些混乱记忆带来的晕眩,视线落在不远处斜插在苔藓中、只露出半截斧首和斧柄的——那柄巨大得不像话的青铜巨斧上。即使此刻没有开天意志加持,那纯粹沉重的物质感,依旧无声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
“……醒了……就好。”布惊风收回目光,望向田紫苏,那因剧痛和紧张紧绷的嘴角极其艰难地、非常不自然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做出一个“放心”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这鬼地方暖……能喘气……还有点‘草泥马’(苔藓)……死不了……先把身上的窟窿眼儿……捂严实了再说!”他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盖着的巨大绿叶,“外面……暖和……不结冰……雪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