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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番禺遗音 佗城寻踪

象岗那片被诡异植物吞噬的废墟和那几具散发着阴寒腐烂气息的残骸,像一片沉重的乌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那股无形的、来自密林深处的冰冷窥视感,更是如同跗骨之蛆,让人背脊发凉。队伍沉默地穿过最后一片低矮丘陵地带,空气中那种甜腻混着腐臭的怪味终于渐渐被另一种更复杂、更具人气的气息所取代——混杂着咸腥的海风、鱼虾鲜味、潮湿的水气、香料的辛香、以及无数市井喧闹汇集而成的嗡嗡声浪。

前方地势豁然开朗。一片远比沿途郡县更大、更喧嚣的城郭在温暖的南方阳光下展现开来。

番禺城到了!

作为南越旧都、如今南疆最大的海陆商埠,番禺的城墙高大但略显陈旧,看得出岁月风霜的侵蚀和新修补的痕迹。高大的城门洞开,进出的人流络绎不绝,既有身着中原汉式袍服的官吏商贾,也有更多穿着色彩艳丽、样式奇异短衫窄裤或宽大筒裙的土著越人。他们脸上刺着青黑色的奇异花纹,戴着巨大的银耳环,或是用鲜艳布条包裹着头巾。

城市内部更是展现着汉越杂糅的景象。宽阔的主街两旁大多是汉式的飞檐斗拱店铺,售卖着丝绸、瓷器、铁器、茶盐。但小巷深处,竹木搭建、覆以棕榈叶的越式高脚屋比比皆是。街头飘荡着听不懂的南越俚语吆喝声、用竹筒吹奏的呜咽乐曲,还有烤炙海鱼的焦香、蒸煮山笋的清香、不知名香料爆炒时发出的浓烈辛辣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奇特而充满生命力的南国热浪。

“都打起精神来!”布惊风的声音将还沉浸在象岗阴霾中的众人唤回现实。他己经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商人锦袍,遮住了贴身劲装和佩刀,脸上刻意带上些旅途劳顿的风尘之色。“分开走!别扎堆!韩老三带两个兄弟看住马匹骡子和驮物,去城西那边找家大点的车马店安顿好!王老五带三个跟我走!田七、紫苏、老鹳草、鸡骨香跟着我!记住你们现在的身份!我们是南下的药材商队!”

队伍在喧嚣嘈杂的城门附近悄然分开。韩老三吆喝着,带着驮兽和几个护卫装模作样地向城西方向打听着车马店的位置。布惊风则带着剩下几人,如同真正想了解当地行情的客商,慢悠悠地混入城中人流。

田七显然不太适应这种充满异域风情的热闹,有些局促地跟在布惊风身侧,警惕地扫视着西周打扮怪异的越人。田紫苏则依旧安静,只是抱着一个较小的布包袱,里面装着她的贴身药材包。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在热闹的街市上缓缓流转,像是在观察着周围形形色色的陌生植物和人群。老鹳草走在布惊风另一侧,耳朵微微耸动,努力分辨着周围嘈杂的各种语言和腔调,脸上带着一种专注和好奇交织的神情。鸡骨香落在最后,像个沉默的影子,目光平静地扫过街边的房舍布局、远处的山峦轮廓,仿佛在用另一种方式“观察”这座城市。

“老鹳草,”布惊风一边沿着主街缓行,一边状似随意地低声道,“打听消息的事儿,靠你了。”

老鹳草会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街边几个售卖新鲜海产和水果的越人摊贩。他清了清嗓子,走到一个卖新鲜山竹和奇怪红色小野果的老妇摊位前,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用带着明显异域腔调但咬字清晰的南越土语问道:“阿婆,这山竹怎么卖?果子看着新鲜哩!”

那老妇抬起头,黝黑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意外和几分戒备,上下打量了一下老鹳草还算周整但沾满尘土的商人袍服,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几个明显是中原汉人的同伴,这才用流利的南越土语快速回答了几句,意思是大筐十个铜钱,果子是从北边深山里摘的,刚刚送来,最是鲜甜。

老鹳草熟练地掏钱买了半筐山竹,又指着那些红彤彤的小野果:“这个呢?甜不甜?啥果子没见过。”

那老妇见生意做成,神情缓和了些:“这是‘红珠子’,也叫‘树茄’,长在老林子里野藤上的,汁水足,带点甜味又带点辣劲,外地人怕是吃不惯哩!以前咱们老越王还在位的时候,听说宫里面最喜欢用这种果子酿甜辣酱配鱼生吃!啧啧,都是好些年前的事喽!”

老鹳草一听“老越王”三个字,眼睛立刻微微眯了起来,顺着话头状似感慨:“是啊是啊,老越王那可是厉害人物!活了一百多岁呢!听说他住那老王宫……啧啧,那叫一个气派!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我们这些外地来的商人,都想去看看长长见识。”

一提到“老王宫”,那老妇脸色明显一变!刚才那点热络劲儿瞬间淡去,眼神左右瞟了瞟,刻意压低了声音:“呸呸呸!小哥莫提那个地方!晦气!老早几年就荒了!汉人大官派人去看了几回,说里面不干净,地方太大也守不住,最后锁了几处要紧的院子,其他都算作皇家的杂地儿了!靠近都没人愿意靠近!那地方……夜里……有动静!”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那个地方承载了太多令人不安的东西,甚至不愿多说。她匆匆把山竹钱塞进腰包,便不再理会老鹳草,低头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布惊风几人在旁边不远假装挑拣别的果子,将老鹳草和那老妇的对话听得大概。王老五抱着半筐山竹有些愕然:“头儿,老王宫荒了?晚上闹鬼不成?”

布惊风没理他,递给老鹳草一个继续的眼神。

老鹳草心领神会,又在另一个卖咸鱼干的越人汉子那里买了些小杂鱼干,攀谈几句。汉子相对健谈些,提及老王宫,也是叹气摇头:“那地方,邪乎着哩!老越王人好是好,待咱们越人不刻薄。可他老人家晚年……嗯,像换了个人!脾气暴得很!听我阿爷那辈的老人讲,越王后面几十年,天天把自己关在深宫最里头那个黑黢黢的大屋子里,说是怕光!吃东西也怪,顿顿都要吃最生猛的活物!深海大鱼、山里刚抓的带崽子的老山狸子、还有那剧毒无比的‘过山风’!啧啧,说用秘法弄熟了不毒死人呢……”

汉子说到这些活灵活现的秘闻,表情既有些敬畏又有些鄙夷:“更怪的是,有人说那王宫深处半夜里总有怪味儿!不是吃的生腥味!而是一种……咋说呢……时甜时苦还带着点铁锈腥气的怪香!闻得人心里发毛!后来老越王没了,那味道好像也没了!但宫里的人说还有,晚上还有怪动静!汉朝派人管的时候,把靠近后面几处大院子都封死了!没人去!连野狗都不往那边钻!”汉子一边说着,一边搓着手臂,仿佛那“怪香”的回忆让他不舒服。

布惊风心中一动!“怪香”?这种描述何其敏感!皇帝密旨中那句“长寿之秘”的根由,是否与此有关?他走到一个售卖香料的摊子前,拿起一块有助驱虫的樟脑块,递给摊主几枚铜钱,状似随意地打听:“老板,打听个路。我们想找几位以前在赵佗老越王宫里当过差的老宫人,了解点本地风物传说,不知去哪能访到?”

那卖香料的摊主是个精瘦矮小的老汉,接过铜钱,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老宫人?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喽!死的死,散的散,能活到今天的,估摸着都快入土了!城里西南角靠近城墙根那边,倒是有几家老人院,兴许能碰上几个老糊涂还念叨宫里旧事的?”他指了个方向。

老鹳草立刻上前一步,再次用越语搭话,又给了老汉几个铜钱:“多谢多谢!那老越王晚年住在宫里哪个地方?听说那会儿宫里可热闹?”

老汉得了赏钱,谈兴更浓,但声音也下意识压低了:“热闹啥呀!最后几年吓人着呢!他老人家啊,就待在宫城最里层,叫‘幽泉殿’还是啥的?记不清啦!反正是在宫后苑最深的地方,靠着北面城墙根!那地方以前假山流水多,景致是顶好的!可越王后来命人挖了好多山洞子,像是要躲进地底下去似的!门窗都钉上了厚厚黑毡布!谁敢靠近啊?去了的侍卫都说那地方阴冷得像冰窟窿!白天都得点着火把!”老汉说着摇摇头,“至于老人……城里茶铺子‘老友记’有个老刘头,以前好像是在宫里专门管打更巡夜的!不知还在不在了?”

“老友记”茶铺就在不远处的街角,门脸不大,里面几张木桌坐满了喝茶歇脚的各色人等。布惊风要了两张靠里的桌子,点了一壶当地常见的土茶和几碟瓜子炒豆。田七兄妹、老鹳草和鸡骨香与他坐一桌,王老五带另外两人坐在隔壁桌照应。

果然,不多时,一个颤颤巍巍、满头稀疏白发、佝偻着背、穿着破旧越式短衫的老人拄着拐棍,慢吞吞地挪进了茶铺。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几乎没什么神采,但茶铺伙计显然认得他,熟稔地招呼:“老刘头来啦?墙角那凳您老坐!”

这正是刚才香料摊主说的老刘头。在老鹳草不动声色地示意下,布惊风让伙计给老刘头端了一壶热茶和一碟他够得着的便宜点心。老人有些迟钝地抬头看了看布惊风这群陌生人,布满老年斑的手着茶杯,没说什么。

老鹳草端着茶碗坐到了老刘头那张桌子的对面,脸上带着诚挚的笑容,用温和的越语轻声搭话:“老人家好,我们是从北方来的行商,听人说您是当年王宫里的老人?就想跟您打听点南边新鲜事儿,回去给家乡人当个稀罕故事讲讲。”

可能是那壶热茶点心起了作用,也可能是老鹳草恭敬的语气和地道的越语让老人放下了戒心,老刘头布满褶子的眼皮抬了抬,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点微光,像是沉在河底的记忆碎片被搅动了一下。他声音含糊沙哑,语速极慢,带着浓重的喉音:“王宫……嗯……在哩……好多年喽……”他似乎沉浸在久远的回忆里。

“我们听说老越王老人家,”老鹳草小心翼翼地将铜壶里热茶给老人续上,“为人可好了!他身体那么硬朗,活了那么大岁数,有啥养生延寿的好法子没有?比如吃些特别的……方子?”他问得尽量贴近“长寿”主题。

“法子?……”老刘头歪着头,似乎在努力翻找记忆里遥远的残片。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些说不清是敬畏还是恐惧的东西,枯瘦的手微微发抖,声音更低了,断断续续,夹杂着一些模糊的越语词汇:“法子……有啥好法子……宫里……后面……不敢想……不敢……”

“不敢想啥?”老鹳草追问,声音放得极轻,几乎成了耳语。

老刘头的眼神愈发迷茫恐惧,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声音断断续续:“……香……奇香……像血又像花……大王……越来越怪……怕光……怕光……躲……地洞……地洞里藏……”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突然猛烈咳嗽起来,弯下腰去,喘得厉害,仿佛被自己尘封的记忆呛到了一样。

“老刘头!你又犯癔症了!”茶铺伙计赶紧过来拍抚他的后背,冲着老鹳草歉意又紧张地小声道,“客官别问了,这老爷子脑子早就不清亮了!整天就会念叨‘地洞’、‘奇香’这几句疯话!问多了他真躺下就麻烦了!”

布惊风隔着桌子看得真切。这老刘头的惊恐绝不是装的!他嘴里嘟囔的“奇香”、“怕光”、“躲地洞”这些破碎的词语,和之前鱼干汉子的描述惊人地吻合!“奇香”… “怕光”… 这些零碎的片段,如同一块块沉重的铅石,重重地压在他心头那本己迷雾重重的任务之上!

离开喧嚣嘈杂的茶铺,夕阳将半边天空染成了凄艳的橘红色。队伍在车马店后院简陋但还算干净的木楼里会合。韩老三安置好了驮物和马匹,报告车马店倒还安稳。

晚饭是简单的汤饼和一点咸鱼干。气氛有些沉闷。象岗的阴寒,番禺街头的风言风语,老宫人的恐惧呓语,像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布将军,”田七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脸上带着忧色,“那‘奇香’之说……恐怕并非空穴来风。有些极其罕见的药材,其香气的确具有惑人心神之效,甚至能使人产生依赖。若赵佗晚年真嗜食剧毒生猛之物来寻求刺激或某种……虚幻力量,加之长期接触不明‘奇香’,身体恐怕早己异于常人!那长寿之说……”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明白了。

老鹳草点头道:“‘怕光’、‘躲藏’,与长期依赖某些阴寒之物损伤体魄有关,更可能是心神己被侵扰。那老王宫深处,只怕绝非善地!”

布惊风的目光投向一首默默坐在角落阴影里、如同木雕泥塑般的鸡骨香:“鸡骨香,关于王宫旧地,你有何看法?”

鸡骨香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沉默了片刻,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无波:“王宫旧址占据城北,依山(越秀山余脉)傍水(珠江)。旧时格局虽恢弘,然其核心所在,有破败隐晦之相。气聚于西北(乾位属天),但有下沉之势;水脉过宫苑,流至此地转向(暗合先前老刘头所说宫后苑靠近北墙根),似受无形牵引。观其草木气色,宫前寻常,宫后……阴郁繁茂,异于常态。”他顿了顿,才缓缓吐出最关键的一句:“那处……有极大的空间被封镇或藏于地下。戾气之重,如同凝冰!”

最后六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每个人心头!戾气重如凝冰!这绝非寻常的破败旧宫!结合赵佗晚年的怪诞传闻,象岗那些带着阴寒腐气的残骸……一股无形的寒意,似乎在番禺温暖潮湿的夜色中无声地弥漫开来。

“明日,”布惊风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韩老三带所有人留下,看好我们的东西!王老五,你负责车马店这一片的警戒!老鹳草、田七、田紫苏、鸡骨香,随我去探探那老王宫!”他环视众人,“鸡骨香刚才的话都听清了?此行只为暗探旧宫外围,打探消息!绝不可擅自闯入任何密闭或地下区域!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田七,你妹妹配的那些解毒定神丸散,今晚每人按规矩服下!明日进王宫地界前,必须抹好避瘴膏!”

众人凛然称诺。田紫苏起身去取药材分发。当她把一丸避瘴定神丸交给鸡骨香时,动作似乎顿了一下。她看到鸡骨香接过药丸的手极其平稳,那苍白的指尖捏着小小的药丸,目光却微微下垂,落在窗台缝隙中一点被晚风吹进来的泥灰上。那极其微小的泥灰颜色,呈现一种很淡很淡的、在灯光下几乎看不出来的……暗红色?田紫苏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退开。

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灰扑扑的麻雀,似乎是循着傍晚的灯光从窗外飞了进来,在简陋的木梁上盘旋了一圈,然后不偏不倚,朝着田紫苏站立的方向俯冲下来!田紫苏下意识地伸出纤细的手臂护住头顶,那只麻雀却仿佛在空中优雅地一扭身,掠过她的手腕,“啪嗒”一声轻响,一个小小的、带着泥土的硬物落在了她摊开的掌心!

麻雀落在窗框上,歪着小脑袋,用漆黑晶亮的豆眼看着田紫苏,啾啾叫了两声,似乎在传递着什么信息,又或许什么都不是。

田紫苏感到手心一凉。她低头看去,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颗只有米粒大小、极其污浊的小石粒,形状不规则,颜色灰暗,混杂着泥土和灰尘,毫不起眼。

众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休息或安排守夜,没人注意到这小小麻雀的动静和它带来的东西。

田紫苏默不作声地收拢五指,将那粒小东西紧紧攥在手心,另一只手仿佛习惯性地轻轻安抚了一下窗沿上那只小麻雀。麻雀像是完成了任务,扑棱棱飞入了番禺城沉沉的夜色之中。

田紫苏走到一旁光线微弱的角落,就着桌上的油灯,慢慢摊开手掌。那小小的“石粒”上沾满了泥土,她用指腹沾了水,极其耐心地擦拭着。随着泥土一点点抹去,那东西终于显露出了它的真容——

那根本不是石头!

而是一小片边缘断裂的不规则玉质碎片!质地温润细腻,即使在污浊之下,也透着一股内敛的光泽!碎片残留的一侧边缘极其微薄锋利,像是镶嵌在什么东西上的装饰碎片被蛮力砸断剥落下来的!

田紫苏的心跳微微加快。碎片的一面残留着极其模糊、几乎被磨平的浅浅刻痕,细细辨认……那断断续续的痕迹组合起来,隐约像是一只鸟喙的形状?但又不太确切……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这片温润的玉质碎片,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象岗废墟那片浓密如墙的巨大蕨丛!那只冰冷贪婪的眼睛……

她猛地抬头望向窗外的黑暗,番禺城的万家灯火也无法完全驱散的沉沉夜色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又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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