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 > 草色深时见深流 > 第55章:血缘的震撼

第55章:血缘的震撼

林见深那条深灰色的格子手帕,就静静躺在日记旁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污边,沉默而坚定地宣告着方才那场情绪风暴的真实存在。书店里只剩下窗格缝隙外透进的微光,以及窗外淅淅沥沥再次落下的夜雨声。

江明月手指死死按在那片冰冷的墨污上,仿佛想从那绝望的深渊里攥取一丝温度。林见深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悄然退出柜台内侧,重新站回到稍远些的位置,背对着她,拿起角落里的一把鸡毛掸子,开始极其缓慢、极其认真地掸着书架最高层格板上一丝灰尘也无的缝隙——仿佛那是一件极其重要且需要无限耐心的工作,给她留足了整理情绪的空间。那份无声的理解和陪伴,像一块压在心头的巨石稍稍被移开了一角,让沉重的呼吸稍微顺畅了些。

她缓缓抽回压在日记上的手,指尖冰凉依旧。目光失焦地飘向那浸满绝望的最后一行字下方,属于日记主人的签名——

周树生。

一个被沉重现实碾碎希望的书店主人。那苏晚辞呢?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来,想抓住一点具体的东西来填补这巨大的悲恸和断裂感。苏晚辞……这个名字带着清雨的气息和决绝的温度,从日记的墨痕里清晰地浮现出来。

‘苏晚辞’……

晚辞……

江明月在心中无意识地默念着这个名字,试图在冰冷的墨污之外,重构那个在雨中眼神破碎却最终燃烧起决绝火焰的女子形象。周树生笔下的‘她’,来自……

日记的开篇,图书馆里的初见,那被反复提及的气质沉静如水的年轻女子……

苏晚辞。

晚辞!

像是黑暗房间里突然擦亮了一根火柴,火花虽然微弱却瞬间灼痛了某根沉睡己久的神经!

江明月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记得!她听母亲提起过!极其隐晦,几乎从不愿深谈!

有一次,大概是母亲翻看压箱底的旧东西时,偶然捏起一张只剩小半截的照片底片(己经不能洗印了),看着那模糊的、穿着老式对襟衫的年轻女子侧影,母亲用一种少见的、带着深深疲惫与叹息的语调说过那么一句:“唉……外婆走得太早……她以前……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晚……晚什么……”母亲当时皱着眉回忆,最终只是摇摇头,“算了……早去了,提名字也……没什么意思……”

“晚辞!她说过名字里带个‘辞’字!”江明月当时好奇追问过一句。外婆在她出生前就己离世,对她来说只是个模糊的、挂在母亲回忆里的影子名字。

母亲似乎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像是惊讶她能记得,又像是被触痛了更深的东西,最终只是含糊地点点头:“嗯……好像是吧……老辈人的名字……”然后立刻将底片收了起来,似乎不愿再多谈一句关于娘家母亲的事情。

苏晚辞!

江明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骤停!然后开始疯狂、失序地、如同擂鼓般在胸腔里横冲首撞!撞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上头顶,脸颊滚烫,又顷刻间褪尽,只留下彻骨的冰凉!

苏晚辞!日记里这个被家庭压力碾碎、被时代洪流拆散、最后不得不屈从命运离开恋人、被同乡“表哥”暴力拖走的女子……

她……难道……是……

是外婆?!

轰!!!

这个念头如同九天惊雷,没有任何铺垫,瞬间在她脑海中悍然炸响!震得她整个人都晃了一下!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脚下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坚硬冰冷的木制书架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呃!”胸口闷痛,却远不及那认知带来的冲击!

柜台外,背对着她掸灰尘的林见深闻声霍然回头!看到江明月瞬间惨白如纸的脸和向后撞在书架上的动作,他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锐利的惊色!几乎是下意识地丢开鸡毛掸子,两个大步就跨了过来!

“明月?!”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惯常的沉稳冷静,带着明显的紧绷和惊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她煞白的脸色、剧烈起伏的胸口以及失焦惊恐的眼神。

江明月根本说不出话!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她甚至无法呼吸!只能死死地盯着摊开在柜台上的日记——那上面清晰无比地写着“苏晚辞”三个字!视线里模糊糊糊,眼前那清晰的笔迹和母亲回忆里模糊的提及、那半张无法洗印的底片里缥缈的旧影……如同无数碎裂的拼图碎片,被一股疯狂的力量瞬间吸附、重组!

苏晚辞!苏!晚!辞!

妈妈的……妈妈!外婆的名字!那个连母亲都不愿多提、仿佛承载着巨大隐痛的名字!

日记里那个清澈如水的女子身影,那场雨中的绝望挣扎,那拼尽全力的纸页投掷……竟然和她血脉相连!

“我……我……”江明月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只能像个被丢上岸的鱼,徒劳地翕动着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指向日记上的名字,指尖抖得如同风中秋叶!

林见深的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她手指的方向!那是苏晚辞三个清晰娟秀的签名!

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仅仅是极短的一瞬,但江明月在那双深邃的眼底捕捉到一丝极其锐利、仿佛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的异样光芒!快得像是错觉!随即,林见深脸上的惊疑迅速沉淀下去,换上了更深沉、更专注的审视目光。

“先别说话,坐下!”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手稳稳扶住江明月因虚弱而发软的肩膀,另一只手迅速将柜台旁边她常坐的一把藤椅拉了过来,轻轻将她按坐在椅子里,动作沉稳有力,“深呼吸!慢慢来!看着这里!” 他指着日记旁边那条孤零零的手帕,像是一个可以凝神的焦点。

江明月被他强行按坐在椅子上,急促紊乱的气息稍微缓和了一丝丝,但心脏依旧狂跳不止,撞得胸口生疼。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视线死死胶着在“苏晚辞”三个字上,巨大的震撼和滔天的疑问几乎要将她淹没!

外婆……周树生的恋人……被强行拆散的恋人……深流书店的源头……

无数个念头疯狂闪烁!混乱如麻!

不对!哪里不对!需要证据!需要立刻证实!

照片!

母亲收起来的那张模糊的底片……不行,看不清楚!

……等等!

那张旧照片!

她猛地抬头!因为过于急切,脖子都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目光瞬间扫过书店墙面!最终定格在“溪川记忆墙”下方——那几张被温语涵贴上去展示的、周树生从溪川旧影中“收集”来的溪川老街风貌老照片复印件里!其中有一张,就是石桥畔,那个被撑伞年轻男人宽阔背影遮挡了大半的、只露出一小片裙裾和一只抓着书册的纤细女子手臂!

那个身形!

像一道刺破混沌的闪电!江明月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也顾不上林见深还站在旁边,像一头被无形之鞭抽打的鹿,踉跄着冲向那面记忆墙!冲得太急,带倒了墙角花架上李阿婆精心照料的一小盆水仙花!花盆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水溅得到处都是!泥土和残花洒了一地!

她看也没看!整个人的魂魄都系在了记忆墙上的那张老照片上!

“明月!”林见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解和担忧!

江明月根本听不见!她冲到墙前,几乎是扑上去!手指因为颤抖根本无法好好控制,笨拙地想把那张贴在透明保护板后的、那张关于石桥的老照片取出来!透明的塑料板很光滑,她的手指在上面徒劳地滑动了几下,因为用力过猛,反而把旁边几张照片也带了下来。

照片复印件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江明月几乎是立刻跪扑下去!在几张散落的复印件中,精准无比地抓起了那张“石桥旧影”!她的手指冰冷得不像话,死死捏着纸页边缘,举到眼前——窗外透进的微光勉强照亮着。

那张复印件本身印制效果就一般,人物更是因为年代久远而面部模糊。她甚至不敢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聚焦在那个被撑着伞的高大男人背影完全遮挡、只在他臂弯和后背的空隙处,隐约透出的那个女子身影上!

微侧的身形……纤细挺拔的身姿……那只露出来的、拿着旧书的小臂轮廓……那件深蓝色旧布裙的下摆弧度……

她脑中飞速闪过母亲极其珍视的、压在箱底最深处的一本老相册里,那张仅有的、外婆年轻时的、早己泛黄模糊甚至有些破损的半身像!

虽然那张照片里,外婆梳着旧时的发髻,穿着对襟盘扣的素色旧袄,是典型的安静端坐姿势,眼神望向镜头深处,带着几分属于那个年代的腼腆与平静。

此刻,眼前这张老照片复印件上被遮挡的女子,是撑着伞、穿着布裙、站在春雨初歇的石桥边的动态剪影!

姿态不同!衣着不同!年代场景都不同!

但是……但是……那侧身站立的纤细身形比例……那微微垂首凝望河面的颈部弧度……特别是那只拿着书、小臂自然垂落的姿态……那骨子里透出的、无法言喻的沉静气质……像!像得惊人!那是一种超越了时间、衣着和场景的气质轮廓,一种源于灵魂的姿态同频!

一个可怕的、近乎不可能的答案,呼之欲出!

轰!!!

比刚才更剧烈的眩晕感铺天盖地袭来!手中那轻飘飘的纸片重如千斤!江明月眼前彻底黑了下去,整个世界的光线都消失了!只有那张半身旧照和石桥旧影在眼前疯狂旋转、模糊、重叠!

“咳!” 一口冷气呛进气管,她猛地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生理性的痛苦撕心裂肺,几乎让她蜷缩在地!

“明月!” 林见深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这一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一双强健有力的手臂猛地穿过她的腋下,如同一个坚实的钢铁支架,稳稳地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

江明月根本无力挣扎,剧烈的咳嗽让她浑身脱力,意识在震撼的旋涡和生理的窒息之间痛苦地浮沉。她半倚在林见深的臂膀里,眼神涣散,只是徒劳地伸出另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手指指向被她死死捏在胸前、几乎揉皱的那张石桥照片复印件!

“咳……照……咳咳……照片……箱子……底……妈妈……” 她语无伦次地喘着气,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磨砺过的喉咙里挤出来,破碎不堪,“我……我妈!……外婆……晚辞……是……是她!……可能……”

她无法说出那个完整的句子!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猜测冲击着她的认知边界!这太荒谬!太离奇!太……可怕了!

林见深稳稳地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如深潭,异常沉静锐利地掠过她手中皱巴巴的、指向被遮挡女子的石桥照片,又迅速落回她因巨大冲击而痛苦扭曲的苍白脸上。他没有去接那张照片,也没有追问任何关于“外婆”、“晚辞”的细节。

他沉默地、异常决绝地扶着江明月,几乎是半架着她,快速但沉稳地将她扶带到柜台后的那张她常坐的旧转椅上坐下。然后转身,脚步迅疾如风!

江明月在椅子里,意识模糊,只听到林见深快步走到角落的电话旁(那台老旧的座机),快速而清晰地拨了个号码。他的声音沉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能穿透混沌的力量:

“喂?你好,请帮我转告江明月的母亲。我是书店的林见深。很抱歉深夜打扰。请务必告诉她,明月这里现在有非常紧急的情况,身体有些不舒服,情绪很激动。请她,无论多晚,方便的话,务必立刻来书店一趟。对,就是现在,深流书店。好,麻烦您了!谢谢!”

放下电话,林见深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回到江明月身边。

夜雨不知何时大了些,敲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深流书店里一片死寂的狼藉。打翻的花盆、散落的照片、瘫坐失神的江明月、以及站在她身边、如同一座沉默守护灯塔的林见深。空气中弥漫着冷冽的水汽、泥土的气息、以及一种近乎冻结的血缘真相轰然洞开后的可怕震撼。

江明月的手指冰凉,紧紧攥着胸前那张揉皱的纸。照片上那个被模糊轮廓保护着的年轻女子,隔着数十年的风霜雨雪,隔着冰冷的纸页和令人窒息的猜测,无声地凝视着此刻精神世界几乎崩塌的外孙女。

母亲……什么时候才能来?外婆……苏晚辞……石桥下的旧影……日记里的诀别……这一切,真的……能联系在一起吗?

书店古老的钟摆,沉重地敲响了一下。在这片死寂的夜里,那声音仿佛敲在了江明月的灵魂深处。

错乱章节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