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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整理旧书的发现

阿美生日会带来的那份热闹余温,如同初冬炉膛里最后一点火星,在深流书店里弥漫、沉淀,最终化入日常流淌的和缓节奏里。窗边那个曾被命名为“新叶区”的小角落己经恢复原状,只有那面缀着小流苏的米黄色亚麻桌布被洗净叠好,收进了柜台下的抽屉。但那份为他人搭建小小避风港带来的充盈感,依然在江明月心中微微发热,连带着照管书店的琐碎日常,似乎也比平常多了几分轻快的调子。

这天午后,冬阳难得慷慨地露了脸,将干燥温暖的碎金洒满书店临街的大玻璃窗。江明月正吭哧吭哧地从书店角落里搬出两个塞得满满当当、落满灰尘的大纸箱。这两箱旧书是前两天刚收的,来自老街另一头准备搬家去儿子家养老的张婆婆家,是张婆婆老伴生前的心头好。她家儿子不太懂书,只说是些老东西,看着还能读,便一股脑都折给了书店。

箱子一打开,一股浓烈的旧纸、尘土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潮湿霉味混杂在一起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江明月忍不住侧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嚯!这味道!百年陈酿老书味儿啊!”正在柜台里核对账目的温语涵抽了抽鼻子,评价道。

“比百年陈酿还冲一点。”江明月揉了揉鼻子,开始把书从箱子里一本本拿出来,“得好好整理晒晒才行。张婆婆说她老伴以前是教语文的,这些书保存得还行,就是估计在他床底下压箱底好多年了。”

“语文老师?那估计什么类型的都有。”温语涵放下账本走过来,也帮着一块儿往外掏书,“小说,散文,诗歌……咦?这本《三侠五义》画本封面倒是挺精致的。”

两人一边把书往外拿,一边粗略地分门别类。大多是些七、八十年代常见的书籍:《中华活页文选》合订本,《红岩》,《青春之歌》,几本封面泛黄褪色的《人民文学》,还有一些教材参考书和工具书。

“明月姐,语涵姐!来帮忙啦!”陈嘉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今天下午没课,背着个大帆布书包,手里还提着两个看上去有点分量的纸袋子走进来,脸上带着点邀功的表情,“顺路帮王叔稍了点东西回来,他还给了两大袋晒干的柚子皮和橘子皮,说放书店里除味驱虫特别好!我给他钱他死活不要,说抵他那几本破书的账!”

“王叔真是热心。”江明月笑着接过那两大袋散发着浓郁清新酸甜果香的干果皮,“嘉树,来得正好,帮忙把这几本大辞典先搬到后面小院台阶上去晒着。重死了。”

“没问题!搬东西这种事儿找我!”陈嘉树拍着胸脯应承下来,放下书包和袋子,麻利地抱起一摞沉甸甸的辞典就往后院走,“嘿咻!看着书不厚,真沉!”

“沉的是知识懂不懂!”温语涵在后面调侃。

陈嘉树一走,店门口停了一辆小三轮车,是送新书来的。温语涵便去对接点数新到的几套教辅书和儿童绘本。

江明月继续清理剩下的旧书。她拿起一本封面己经褪成近乎白色的旧书,书的厚度适中,边角磨损严重,书页边缘泛着陈旧的深棕色。封面正中是竖排印刷的两个毛笔体黑色大字:《心帆》。

“这是什么书?没听说过作者……”她自言自语,翻开扉页。纸张发脆,扉页上没有常见的签名,只印着一行规整的字——“XX文化出版社 1986年9月第1版”。再往下翻,是些短诗,语言带着明显的八十年代风格,含蓄、抒情,也有一点朦胧。

“哦,《心帆》?有点印象!”旁边核对绘本的温语涵回头瞥了一眼,“好像是个当时挺有名的女诗人写的合集?叫什么来着……一时想不起来了。我妈那会儿好像还买过,说不便宜呢。”

江明月随意地翻动着书页。纸张脆弱干燥,一些夹在书页之间的细小碎屑随着翻动簌簌落下,大多是些干燥后的霉斑碎屑,还有一些细小的书虫残骸。诗集的年代感很足,带着属于它那个时代的印记。里面的诗,有些她能看懂一二,有些则觉得有些晦涩难解。

就在这时,翻到大概三分之二的位置时,她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一页与下一页之间,似乎夹着什么极其轻薄的东西,而且没被清理干净。刚才翻书带起的气流,似乎将这东西微微掀起了不起眼的一角。

江明月用指尖小心翼翼地从书页的缝隙里,轻轻捏住了那个薄薄东西的一点点边缘,非常缓慢地将它从书本幽深的夹缝里拖了出来。

拿出来的,是一张比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薄薄的、泛黄发脆的硬纸片。不,更准确地说,像是一小片什么票根或者凭证的一部分。因为它太不起眼了,也太旧了,而且只剩下右下角的一小片残片,像是被无意间裁剪剩下的边角,或者被暴力撕掉留下的残渣。

这块小小的碎片本身实在引不起任何注意。江明月拿近了些,就着窗边透进来的明亮光线,仔细辨认上面残留的、模糊得几乎褪色的印刷痕迹。

碎片边缘不规则,像是被强行撕扯过。残留的痕迹主要是两条极其细瘦的、快要断掉的印刷横线,以及印在横线右下角、挤在一堆的一点点模糊印记。仔细分辨,那模糊印记似乎是两个被磨损得几乎看不清的汉字,依稀像是“胜利”?而在横线下方的留白处,还残留着一点点深红色的、极其模糊的数字印痕: “198**” 最后那个字模糊不清,似乎是“9”?或者“3”?日期下方还有一行更模糊、几乎不可辨的小字“***影剧院”,只能看出最后两个字确实是“剧院”,前面一个字像是“影”。

就这么一点点信息。

江明月端详了片刻。一张可能来自八十年代末期的老电影票或者剧院票的残片?上面印着“胜利影剧院”?日期是198*年(尾数不明)?地点和时间都模糊不清。

这实在是个微不足道的发现。它不像日记那样承载着书店秘密的重量,不像那张支票存根一样指向明确的疑窦。它仅仅是一张夹在一本旧诗集里、被遗忘了几十年、残缺到只剩下无足轻重一角的旧票根。

“发现什么宝贝了?”温语涵点完新书,探过头来看。

“哦,没什么。”江明月回过神,顺手将那张小小的、泛黄的、印着模糊字迹的硬纸片碎片,极其自然地夹回了那本《心帆》诗集的原处——恰好是她刚才发现它的那一页。然后将诗集合上,放到了正在整理、准备后续清点登记再放到旧书区的书堆上,“就是一张很旧的小票根,夹在书里了,没什么信息。”

“嗐,旧书里夹着奇怪东西多了去了。”温语涵不以为意,顺手拿起旁边一本掉了封皮但内页还相当完好的《十万个为什么》旧版本,“我妈那本《安娜·卡列尼娜》里还夹着一张八五年的老挂历纸呢,上面用铅笔记着买菜的账,我都留着当书签。”

“是啊。”江明月随口应道,弯腰继续把箱子底部剩下的几本书掏出来。她的心思己经完全从那片小小的票根碎片上移开了。整理旧书过程中这样的小插曲实在太多,一片旧树叶、一张模糊的旧车票、一段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每一件都承载着它主人某段被遗忘的时光碎片,但大多无声无息,没有回响。

这只是一次极其普通的、整理旧书时的偶然发现。

这时,陈嘉树搬完书从后院回来,搓着手,冻得首吸鼻子:“外面太阳看着亮,风一吹还挺冷!明月姐,语涵姐,还有活没?”

“正好!嘉树,帮我一起,把这些清出来的书先搬到靠墙边的矮柜上摞起来,分门别类太难了,等有空我再一本本整理定价。”江明月指了指地上分成几小堆的书,“轻点的搬过去,重的就别动了。”她自己也弯腰抱起一摞比较轻的书。

“好嘞!”陈嘉树应道,麻利地动手。温语涵也过来搭把手。

三个人一起忙活,很快就把两个大纸箱掏空了,书也暂时在靠墙的矮柜上堆叠码放好,等着江明月或温语涵有空的时候再细细整理、定价、归入对应的旧书区。那个刚被江明月放上去的、夹着残破旧票根碎片的《心帆》诗集,就安静地躺在那堆书的最上方一层,书脊上的名字在店里并不明亮的自然光线下,显得有些暗淡和沉默。

“完活儿!”陈嘉树拍拍手上的灰,“明月姐,后院台阶上晒太阳的那几本大厚辞典,晚上得拿回来吧?要不要我现在收进来?”

“晚点吧,再晒晒,多散散味儿。今天太阳好,不着急。”江明月看了看窗外。

“那行,我看看有啥活……要不我把李阿婆织东西弄掉地上这些碎毛线头扫扫?”陈嘉树开始主动找活干。

温语涵调侃他:“哎呦喂,今天真勤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不是……喝了那么多天明月姐的免费茶,还分享了阿美的生日蛋糕嘛!总得……表示表示!”陈嘉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江明月和温语涵都笑了。

“行行行,勤快孩子,扫干净点啊!”温语涵摆摆手。

小小的插曲很快过去。书店里的光线随着夕阳西移逐渐变得柔和。江明月开始清理刚刚掏空的两个脏污大纸箱,准备折叠好收起来备用。温语涵回到柜台里继续处理账目。陈嘉树认真地拿着小笤帚和撮箕,清理着李阿婆的固定座位周边。

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平淡,琐碎,充满烟火气。

那张夹在《心帆》诗集里的、残缺不全的泛黄小票根碎片,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没有激起任何涟漪,被遗忘在书堆的角落里,重归寂静。江明月的指尖划过纸箱的边缘,她的思绪己经飘到了今晚要做的晚饭是煮碗热腾腾的番茄鸡蛋面,还是试试新买的挂面。偶尔的发现只是书店日常里一个极其普通的瞬间,很快就被生活的河流冲刷向前,不留痕迹。

没有人知道,那片印着模糊的“胜利影剧院”和一个残缺“198*年”的小纸片,未来会如同一条极其细微却又异常坚韧的引线,悄然连接向溪水深处某个被遗忘己久、尘封着巨大秘密的节点。而那本印着诗意的名字却装着锋利谜题的日记,此刻依然在王师傅的老屋里,在时间的重压下,在匠人的耐心守护中,沉默地舒展着身体,等待着重见天光的时刻。书店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隐藏着时间的碎片,等待着被有心或无意的手重新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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