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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语涵的执念

几片浅灰色的云块,慵懒地悬在溪川老街旧屋瓦的上方,遮挡了大半阳光,让这个冬日的午后显得格外安静而沉郁。风带着潮湿的冷意,钻过大开的书店门窗,吹拂着窗台上挂着的几串干桂圆,散发出淡淡的甜香。空气里漂浮着纸张的陈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尘埃气息。

江明月正站在书店门口,仰着头,将两块厚实的、沉甸甸的棉布门帘费力地挂上门楣两侧的钉子。帘子是新洗过的,深蓝色的粗布面料,触手有些粗粛却极为厚实。一阵风吹过,差点把刚挂好一边的门帘从她手里吹跑。

“哎!帮忙啊陈嘉树!”她手忙脚乱地按住乱飘的帘子,朝刚推着自行车停到门口的少年喊道。

陈嘉树正把自行车脚架支好,闻声赶紧跳过来,一把抓住另一扇门帘的底边:“来了来了!你挂高一点,底下太重了。”他用力往上托举。

两人一阵忙活,终于把两扇厚实的防寒门帘都安顿好。放下帘子,书店门口瞬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避风港,室内的灯光也显得更加温暖安定。

“这下暖和多了吧?”陈嘉树搓着手,哈着气走进店里。

“嗯,过冬的基本准备,总算弄好了。”江明月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严丝合缝垂落的深蓝门帘,心里也有种小小的安定感,仿佛为这个承载着许多人过往与念想的小空间,又添了一层抵御外界风雨的保护。

李阿婆坐在她的老位置上,织针在她布满岁月痕迹却依然灵活的手指间穿梭,毛线团随着动作轻轻滚动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面前的空位,正对着门帘落下的方向。

“阿婆,门帘挂好了。”江明月走回柜台边。

李阿婆从鼻梁上滑下半截的老花镜后面抬眼看了一下,点点头,嘴角弯起慈祥的弧度:“好,看着就结实。冬天北风那个吹,挡得严严实实的。明月丫头辛苦啦。”

“不辛苦。”江明月笑了笑,拿起抹布擦拭着柜台面。林见深早上那个身影和那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语,虽然被她暂时压下,但仍像背景里微弱却持续的电流,在她心头偶尔掠过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一阵咚咚咚急促下楼的脚步声打破了书店的宁静。温语涵几乎是半跑着从二楼的小阁楼图书储藏间冲了下来,脸上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兴奋光芒,像是刚掘到了宝藏。

“明月!明月!”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惹得趴在角落里懒洋洋晒太阳的大橘猫耳朵动了一下,不满地抬了抬眼。

江明月惊讶地抬起头:“怎么了?楼上老鼠又跑出来了?还是你踩空了?”她第一反应是语涵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是不是!”温语涵冲到柜台前,双手“啪”一声拍在光滑的柜面木板上,眼睛亮得惊人,“是那个本子!那个老账本夹层里的日记!”

江明月的心猛地一跳:“那日记?怎么了?”

温语涵几乎是手舞足蹈,语速快得像开了倍速:“我刚才不是在整理阁楼里那几箱旧书吗?就是李叔祖孙俩捐的那些,全是犄角旮旯的老货。我想着找个平整点的地方分个类,结果搬其中一个特别沉的红木旧书匣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墙角……”

她喘了口气,继续连珠炮似的说:“就是那一磕!那书匣底下的小暗格,‘啪嗒’一声,弹开了!”

坐在那边的李阿婆也停下了手中的织针,好奇地望过来。

“然后呢?”江明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起了那个脆弱不堪、墨水晕染得一塌糊涂的本子。

“然后我看到里面塞着的那本日记,边上居然还夹着好几张浅黄色、有点韧劲的旧宣纸!”温语涵比划着,手指在空中画着方框,“就是那种……很薄,但是韧性好像还不错?感觉不是普通的纸!我当时就想,这日记本散架得这么厉害,这些纸塞在里面,说不定就是为了保护它!或者……为了隔开粘连的部分?”

江明月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宣纸……对!听说有经验的老裱糊匠会用特制的宣纸做衬纸,托裱脆弱古籍时保护书页,还能防止墨迹过度晕染和粘连!难道……”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温语涵激动地抓住江明月的胳膊晃了晃,“说明这本日记以前可能就被有意识地保护过!或者……它本身就值得这样的保护!而且那些宣纸的状态比日记本体好太多了!我觉得……有希望!修复这日记,真的有希望!”

她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雀跃和信心。

江明月被她感染,心跳加速了几分,那本承载着书店最初时光甚至可能指向更多秘密的日记,真的有可能被拯救回来吗?“修复……你打算怎么做?”她问,心里既期待又有些没底。

“找专业人士啊!”温语涵毫不犹豫,双眼放光,“我听说市里文化馆古籍修复部就有老师傅,特别擅长对付这种老旧的纸质文献!我爸以前好像还采访过其中一位姓黄的老师傅,据说手艺是家传的,活儿特别细!”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规划:“我们带上日记,带上那些保护性的宣纸,去拜访一下!先让专家看看,能不能做,需要怎么做!反正现在书店也走上正轨了,该投入的就投入!这日记,”她松开江明月,双手叉腰,环视着书店,语气斩钉截铁,“它可不止是几页纸!它是书店的历史!是深流书店最早那批书的守护账册!它可能就是‘深流’这个名字的来源!它的故事,可能就是书店的灵魂之一!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让它烂在角落里?我们一定要搞清楚它背后的故事!”

温语涵的这番话,像是一簇跳动的火苗,瞬间点燃了江明月心中被现实顾虑压抑着的渴望。是啊,这本日记,联系着那位消失的店长,联系着1990年那张空白支票存根,甚至……可能也和林见深电话里提到的老街“复杂情况”有着丝丝缕缕、不为人知的牵连。它不该就这样湮灭。

“你说得对,”江明月深吸一口气,眼中也燃起了决心,“它很重要。值得一试。那……”

“那你答应了?”温语涵欣喜。

“嗯。”江明月重重点头,“不过……”她看了一眼楼上,“东西还在那书匣里?没动吧?”

“没动没动!我开暗格都是戴着整理古籍专用的薄手套的,动都不敢动,怕一碰就碎了!轻手轻脚放回去了!”温语涵连忙保证。

李阿婆在一旁插话道:“听着是个精细活。得找真正的老把式才行。我们村以前有人捡到过老族谱,也是烂糟糟的,后来还是请城里来的老师傅一点点修补好的,可不容易。”老人家的话带着朴素的认可和对传统手艺的敬畏。

“李阿婆说得对,得找靠得住的老师傅。”林见深温和的声音突然从书架区后面传了过来。原来他也被温语涵刚才的动静吸引了,此时正从书架后面绕出来,手里拿着一本《民国地理考略》,“文化馆那位黄师傅我也有耳闻,据说师承很有渊源,在这一行当里资历很深,尤其擅长处理这种近现代的私人笔记类文档修复,破损程度比这严重的他也接过。找他应该是稳妥的。”他顿了顿,看着江明月,“费用方面如果需要帮忙……”

“费用我们自己来!”江明月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点书店主人的倔强和小小的骄傲,“书店现在营收支撑这个修复没问题。” 她顿了一下,语气放缓,“谢谢你,深哥。”

林见深看着她,温和地笑了笑,点了点头,没再坚持。他知道江明月的个性。

就在这时,陈嘉树在一旁探着头问:“语涵姐,你这兴奋劲儿,该不会想去偷师学艺吧?”他半开玩笑地说。

温语涵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想什么呢!这是真正的绝活儿!那么容易学的吗?我顶多是在旁边当个好奇宝宝观摩学习,顺便表达一下我对我们书店文物级宝贝的敬意!”她夸张地做了一个膜拜的动作。

“哈哈!”李阿婆被逗笑了。

江明月也忍不住莞尔。被温语涵这一番闹腾和充满信心的规划,她心底那份因林见深电话而起的沉闷似乎也驱散了不少。

“好,那我们就尽快联系一下。”江明月定了定神,思路清晰起来,“语涵,你认识文化馆的人或者能联系到那位黄师傅吗?”

温语涵歪着头想了想:“我爸以前有采访资料,应该有联系方式!我晚上回家就翻翻他书房的旧采访记录本!肯定能找到!”她又想到了什么,眼睛更亮,“实在不行,还有万能的‘老王叔’啊!老街坊里就数他人脉最广,保不齐他就认识!”

“嗯,双管齐下。你那边找联系方式,不行我就去问问王叔。”江明月点头同意,随即又有点担忧,“不过……人家老师傅愿意接私活儿吗?这种文化馆的老师傅,规矩多不多?”

温语涵立刻摆摆手:“哎呀,规矩是死的!再说我们这又不是什么违禁品!就是一本普通的旧书店日记嘛!承载着一段普通人的历史而己!只要我们态度诚恳,说明它的情感价值和文化价值,特别是对我们这个小书店的意义,我想老师傅会理解的!修复嘛,也是让过去的故事活过来!这才是正经事!”她的话语间充满了一种天真的热忱和笃信。

看着她那熠熠生辉的眼睛和信心满满的神情,江明月也被说服了。“没错,就是让它活过来。”她轻声重复道,脑海中浮现出那模糊晕染的字迹,“希望它能告诉我们一些……被时间掩埋的故事。”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门窗上镶嵌的老式玻璃花格,落在外面略显阴沉的老街。书店的门帘厚重而安稳地垂挂着,似乎暂时隔绝了外面那可能存在的、让林见深蹙眉的“复杂”风霜。而店里,温语涵的热情如火种,燃起了照亮尘封过往的希望。

“那就这么定了!”温语涵握紧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咱们尽快行动!争取在年底前搞定第一步!让这本‘深流之魂’重见光明!”

“好,行动!”江明月也被她的情绪彻底带动起来,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日记修复计划的启动,如同一束光,刺穿了萦绕在书店上空的些许阴翳。

林见深一首安静地听着她们的讨论和决定,手指轻轻着手中那本《民国地理考略》的书脊,目光深邃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沉静的支持。就在这时,他放在柜台内侧背包侧袋里的手机又微微震动了一下。林见深下意识地伸手按住,那极轻微的震动感,连同他和江明月目光偶然交汇的一瞬,都悄悄融入了这个因日记修复计划而热烈起来的午后氛围里。没人注意到他眼神深处那一丝极快的审视和沉静后的微澜,只感觉窗外的云层,似乎比刚才更加厚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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