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书店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旧书纸张和淡淡的茉莉花茶香。然而，这份宁静之下，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歉疚感。
温语涵垂头丧气地坐在小圆桌旁，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桌面上的玻璃碎屑和灰尘。她的宝贝微缩模型小屋幸免于难，只沾了点灰，但此刻她完全没了摆弄它的兴致。她一边用胶带粘起细小的玻璃渣，一边懊恼地小声嘟囔：“……都怪我手欠……林先生的图纸夹……那么好的皮子……还有里面的图……” 她越想越难过，眼圈又有点泛红。
江明月站在柜台后，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软布，无意识地擦拭着己经光洁如新的台面。她的目光时不时飘向书店门口，那里风铃静静垂挂，仿佛还残留着林见深离开时掀起的细微气流。他那个图纸夹皮面上新鲜的擦痕，以及皮面下纸张被硬物顶压的痕迹，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接受了损失，然后离开。这份沉默的承担，比任何责备都更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上次暴雨淋湿图纸边角，她还能用一杯咖啡和一个小蛋糕表达歉意。可这次……他牺牲的是他视若珍宝的图纸夹本身！那里面承载的是他无数个日夜的心血！一杯咖啡？一个小蛋糕？这分量够吗？江明月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明月姐……”温语涵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你说……林先生是不是生气了？他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多说……”
江明月回过神，看着温语涵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他没生气。他只是……不喜欢多说话。” 她想起他接过毛巾、接过咖啡时的平静，想起他说“没事”时的语气，“他那样的人，大概觉得多说无益吧。”
“可是……图纸夹坏了啊！”温语涵急道，“那肯定很贵！而且里面的图……”
“我知道。”江明月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平静，“所以，我们得做点什么。” 她放下抹布，目光变得坚定，“光道歉不够，得……表达诚意。”
“啊？怎么表达？”温语涵茫然。
江明月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身走向书店后面那个小小的茶水区。她打开小冰箱，从冷藏室里取出一个用保鲜膜仔细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玻璃保鲜盒。保鲜盒里，静静躺着几块小巧的、金黄色的苹果派。派皮烤得层次分明，边缘微焦，散发着的焦糖和肉桂香气，顶部还用叉子划出了整齐的菱形花纹。这是她昨晚特意烤的，想着今天下午茶或许可以分享给大家尝尝。苹果馅是她用新鲜苹果加少量黄糖和肉桂粉熬煮的，特意减少了糖量，怕太甜腻。
她将保鲜盒放在小台面上，又拿出自己带来的挂耳咖啡包（这次是品质更好的深烘豆，香气更浓郁醇厚）。她烧上水，动作比平时更慢一些，仿佛在酝酿着勇气。水壶发出轻微的嗡鸣，水汽氤氲。
“语涵，”江明月一边准备着，一边轻声说，“一会儿……你帮我把这个苹果派拿过去给林先生，就说是……赔罪的。” 她指了指保鲜盒。
“啊？我？”温语涵指着自己鼻子，一脸惊恐，“明月姐！我不敢！我怕他看我一眼我就腿软说不出话！还是你去吧！你泡的咖啡好喝！而且……而且……”她声音小下去，“我觉得林先生……好像……更愿意接你的东西？”
江明月的手顿了一下，耳根微微发热。她没接温语涵的话，只是专注地将热水缓缓注入挂耳包，深褐色的液体带着浓郁的焦香滴落杯底。咖啡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空气中残留的懊丧气息。
咖啡泡好了，深褐色，表面浮着一层细腻的油脂。江明月小心地将那几块小巧的苹果派从保鲜盒里取出来，摆在一个素净的白瓷小碟里，旁边放上一把小叉子。她端着咖啡杯和点心碟，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奔赴一场重要的谈判。
林见深不知何时己经回到了书店。他依旧坐在角落那张藤椅里，背对着这边。那个受伤的深棕色图纸夹就放在他身旁的小圆几上，皮面上那道新鲜的擦痕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手里拿着一支铅笔，正低头在摊开的速写本上快速地勾勒着什么，侧脸线条沉静专注，仿佛之前那场小风波从未发生。
江明月端着托盘，脚步很轻地走过去。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手中的咖啡杯边缘跳跃。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清晰可闻，带着一点鼓足勇气的微颤。走到林见深身边，她停下脚步。
“林先生。”她的声音放得比平时更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停下了。林见深抬起头，目光从速写本上移开，落在江明月脸上，然后很自然地滑向她手中端着的托盘——冒着热气的咖啡，还有那几块小巧精致、散发着香气的苹果派。
他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意外，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转瞬即逝。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通透。
江明月被他看得有些局促，微微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将托盘轻轻递向他：“刚才……语涵不小心弄坏了你的图纸夹，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她的声音真诚而充满歉意，“这个……请你喝杯咖啡，还有……我自己烤的苹果派……就当是……一点心意。”她顿了顿，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派……我特意少放了糖，应该不会太甜……” 脸颊微微泛红。
短暂的沉默。书店里很安静，只有李阿婆钩针的“嗒嗒”声和远处陈伯翻书的沙沙声。
林见深的目光在江明月局促而真诚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落回托盘里的咖啡和苹果派上。他没有立刻去接。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几秒，江明月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终于，他伸出手，稳稳地托住了盘子的另一端。他的手指修长干净，轻轻碰到了江明月托着盘底的指尖边缘。那触感温凉而短暂。
“……谢谢。”林见深的声音低沉依旧，但这一次，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他接过了托盘，动作很轻地放到了自己面前的小圆几上，就在那个受伤的图纸夹旁边。
“那个……图纸夹……”江明月看着他接过，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图纸夹上的伤痕，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歉疚，“真的很对不起……如果……如果需要修补或者……或者……”
“没事。”林见深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平静无波，目光落在图纸夹上那道擦痕上，又很快移开，看向她，“画稿干了不妨碍。” 他指的是图纸夹里面的内容，上次暴雨打湿的是图纸边缘，这次受损的是夹子本身和可能被顶压的图纸物理结构，但他似乎并不在意那些物理损伤对图纸本身功能性的影响。
说完，他拿起旁边的小叉子，动作自然地从一块苹果派边缘切了一小块下来。叉起那块沾着些许焦糖色苹果馅的派块，送入口中。
江明月紧张地看着他咀嚼的动作，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在打鼓：完了完了，虽然减了糖，但苹果本身有甜度，肉桂味会不会太重？他会不会觉得奇怪？
林见深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样子。他慢慢咽下苹果派，然后将小叉子轻轻放回托盘里。
江明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吧，果然……
就在这时，林见深端起那杯还在冒热气的咖啡，凑近唇边，轻轻吹了吹，然后浅浅地啜饮了一口。咖啡的热汽模糊了他轮廓分明的下颚线。
他放下咖啡杯，目光重新抬起，很平静地看向忐忑不安的江明月。阳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他脸上。
然后，江明月似乎捕捉到了——就在那一瞬间，在他薄薄的唇角边，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极其短暂的、近乎于无的弧度！快得像幻觉，淡得像呼吸。
紧接着，他用那种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的语调，清晰地说道：
“谢谢。”
稍作停顿，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几块小巧的苹果派，然后落回江明月的眼睛，补充了五个字：
“苹果派……”
那个“派”字尾音似乎被他下意识地拖长了一点点。
“……还行。”
轰！
这五个字像带着温度的小火星，瞬间烫着了江明月的心尖，炸开了一片滚烫的暖流！她甚至不确定自己刚才是否看清了那个转瞬即逝的、疑似上扬的嘴角！但他的话语是清晰的——“还行”。
没有刻意的安慰，没有夸张的赞赏，就是一句非常平常的“还行”，甚至还含蓄地印证了她关于“甜度”的担忧？但她竟然……就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感觉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意包裹了！比上次听到“挺好的”还要强烈！
“呃……哦，就……就好……”她有些手足无措，脸蛋红红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干巴巴地应着。
林见深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咖啡，又喝了一口。然后，他再次拿起小叉子，又切了一小块苹果派，送入口中。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认真品尝。
窗外的阳光暖融融的，书店里弥漫着咖啡的醇香和苹果派特有的、混合着焦糖与肉桂的温暖甜香。温语涵在远处偷偷瞄着这边，看到林见深开始吃第二块派，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江明月站在原地，看着林见深将那小碟里的苹果派一小块一小块地吃完，看着他将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慢慢喝完。心底那片因图纸夹损坏而残留的沉重歉意，被这杯“赔罪”咖啡和那句轻描淡写的“还行”，悄然熨帖、融化。一种奇异的、带着点甜味的暖流，静静流淌在心间。
小小的尴尬化成了更深的暖意。阳光正好，书店里的时光，温柔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