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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记忆墙的回响

日子就像溪川的河水,裹挟着零星的雨丝和日渐浓郁的绿意,悄然淌进了更深远的初夏。深流书店的时光胶囊——“溪川记忆墙”,在温语涵废寝忘食的打理和社区热心人持续的添砖加瓦下,终于像一个的果实,挂满了时光的痕迹。那个原先空旷的白色软木板,如今己被各种色彩、质感的故事填满——泛黄的黑白照片、磨损的搪瓷门牌、褪色的粮票、带着铜绿的小铃铛、甚至还有一枚印着“安全生产”字样的小铁牌……每一件物品下方,都贴着写满回忆的故事卡。

一个阳光晴好的周末下午,温语涵在记忆墙旁特意添置了几张古朴的竹制小凳和一个小小的方木茶几。茶几上还放着一个温语涵找来的旧式搪瓷杯,里面插着几支清雅的白色雏菊。

“溪川记忆墙”正式开放啦!温语涵在书店门口显眼位置挂了一块小黑板,用粉笔写了几个俏皮的艺术字:“欢迎光临时光放映厅!听听老溪川的故事吧~”

或许是阳光正好,或许是“开放日”的通知起了作用,今天下午书店的氛围比往日更热闹一些。周姨、张老爷子、赵老师这些“记忆墙”的首批捐赠者都来了,还带来了几位被她们发动来的老街坊邻居。小小的“记忆墙”前,围坐着好几位老人,低声交谈着,目光在那些熟悉的旧物件间流连。

温语涵作为当仁不让的主持人和讲解员,忙得不亦乐乎。她一会儿指着老王叔的自行车照片给大家复述当年的“飞鸽”荣光,一会儿拿起孙爷爷的铜铃铛轻轻摇晃一下(虽然声音己经哑了),解释着走街串巷的修鞋匠风情。

江明月负责端茶递水,穿梭于书店和后面的小茶水区,将泡好的大壶茉莉花茶和洗净的玻璃杯送到小茶几上。她听着老人们七嘴八舌的回忆,目光偶尔会轻轻扫过墙上那张属于外婆的、背景是石桥老槐树的照片。王师傅那里的修复还在进行中,那份沉甸甸的等待压在心底,但此刻书店里这种充满了生命力的集体怀旧,奇异地抚慰了她焦灼的心情。

小圆桌旁坐着几位常客。张伯破天荒地没抱着平板厮杀,反而颇有兴致地听着大家聊天;陈伯慢悠悠地品着茶,时不时插一句关于老街巷变迁的感慨;李阿婆更是容光焕发,眼睛亮晶晶地在记忆墙上搜寻着。

角落里,林见深依旧坐在他那张藤椅里。他今天没带画板,手里捧着一本关于传统建筑榫卯技艺的书在看,似乎沉浸其中,但目光偶尔会抬起,掠过那片被老人环绕的记忆墙,最终落在那个端着茶盘、眼神温柔带笑的江明月身上。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格栅,在他低垂的睫毛和书页上跳跃着光斑。

店门的风铃“叮铃”一声轻响。

许暮云走了进来。她今天没带咖啡袋,也没穿职业套装,只着一身质感柔软的浅米色棉麻长裙,长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慵懒地垂在颈边。她脸上带着一种松弛的闲适,慢慢踱步到“记忆墙”前,目光沉静地在一件件展品上滑过。

她没有加入圆桌旁热闹的讨论圈,而是独自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寻了张小竹凳坐下。背脊挺首,姿态优雅,眼神悠远,仿佛一个安静的观众,在欣赏一幕无声的老电影。

她的视线,首先落在那张老纺织厂门口、穿着工装裤的年轻女工们合影上(周姨提供的替换清晰版)。年轻的周姨扎着两根油亮的粗辫子,笑得牙不见眼。

“那时候的姑娘,扎小辫也透着股干活爽利劲儿。”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对自己说,又恰好能让离得近的江明月听到。

接着,她看向赵老师那张石桥小学六(三)班的毕业合影。几十张稚嫩的笑脸挤在一起,背景是简陋的操场和低矮的砖瓦校舍。

“石桥小学……水泥砌的乒乓球台坑坑洼洼,球蹦上去方向都是飘的。”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笑意,“可课间十分钟,也得抢着打几下。”

她的目光掠过王叔那辆擦得锃亮的“飞鸽”二八杠照片,停在了张老爷子那块饱经风霜的“溪川南巷17号”搪瓷门牌上许久。

“……南巷的夏天真长啊。”她几乎是呓语般地说,“晚饭都不用在家吃,端个碗能从巷头吃到巷尾,谁家做了好菜都瞒不住邻居的鼻子。”

江明月端着新泡好的茶,正给一位刚来的老伯添水,恰好听到许暮云这几句低语。她放轻脚步,走到许暮云身边,将一杯温度正好的茉莉花茶轻轻放在她身旁的小茶几上。

许暮云抬眼看向她,唇角弯起一个温婉的弧度:“谢谢明月。”

“暮云姐,听听老故事?”江明月轻声邀请。

许暮云微微摇头,笑容依旧:“这样看着挺好,听着也好。”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记忆墙,落在了一张新增的、不太起眼的黑白小照片上。这张照片似乎是某个街景的抓拍,画面有些虚焦,背景模糊能看到一些老式店铺的招牌,前景焦点处,有个穿着干净但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梳着整齐分头的年轻人,正坐在街边一个小马扎上,低头专注地修理着手里的一个闹钟还是手表?旁边还立着个小小的“修表”招牌。

“那时修个钟表也能坐半天……”许暮云看着照片,声音更轻了,眼神像是透过照片落在了遥远的时光里,“街角那家‘李记表店’的老师傅,一块老怀表修三天也常有。修好了给钱,没修好……笑笑也就算了。手艺人的脾气,都磨在那些细小的零件上了。”她说得极其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痛痒的常识。

江明月站在她身边,感受着这番话里沉淀的、属于过去的节奏和温度。就在这时,墙的另一边传来了更大的动静和欢笑声。

“哎哟!找到了找到了!在这儿呢!”李阿婆欣喜的声音响亮地传来。

只见李阿婆激动地站起身,几步走到记忆墙的一个角落,指着其中一张新增的翻拍照片。照片上是一张朴素的结婚照,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蓝裤子的年轻女子梳着两根乌黑油亮的粗辫子,脸上带着羞涩而幸福的红晕;身旁的男子穿着同样洗得干净的军便服式样的外套(无帽徽领章),面容端正,眼神炯炯。背景是当时常见的布景画,画着天安门城楼。

“看!这是我跟我们家老头儿!”李阿婆的声音充满了骄傲和浓浓的怀念,指着照片上梳着油亮辫子、面庞清秀的自己,“拍这张照片那年,我才刚满二十!他呢,在咱溪川拖拉机厂当技术员,穿的是厂里发的最好的那身工作服,还特意借了顶军帽照相呢!哈哈,其实没当过兵!”

“哎哟!老李家嫂子!你这年轻时候可真水灵!”周姨立刻笑着夸赞。

“老李头年轻时候也是精神小伙啊!”张老爷子也凑过来看。

“啧啧,看看这大辫子!那时候头发多厚实啊!”旁边另一位老太太也附和。

李阿婆被大家夸得脸放红光,兴致完全被点燃了,拉过椅子就坐下:“嗨!你们是不知道!拍完这张照片没多久,就是三年困难时期……”她的眼神瞬间带上了沉甸甸的回忆,“那时候才叫真苦啊!我们家那口子……为了省口吃的给我和孩子,下班了不去食堂,溜到厂后面河沟子里摸螺蛳、捞小鱼虾!有一回让保卫科的人看见了,差点给当偷厂里东西的抓起来!解释半天才说是给怀孕的媳妇补充点油水……”

周围的老人安静下来,全都聚精会神地听着。陈伯推了推老花镜,眼神也变得悠远;张伯收起了平时的玩笑劲儿;连角落里的林见深也合上了书本,目光沉静地投向这边。

“后来他咋样了?”有人忍不住问。

“能咋样?保卫科那人也是心善,睁只眼闭只眼呗!还偷偷塞给他一把从自己定量里抠出来的萝卜缨子……”李阿婆声音有些哽咽,随即又笑起来,眼角闪着泪光,“那一小把萝卜缨子,回来熬了锅汤,我们全家喝了几天……真香啊!比现在的山珍海味都香……”

李阿婆絮絮叨叨地讲着当年的艰辛、相互扶持的温情、邻里间偷偷接济的温暖……她的讲述朴实无华,没有煽情,只是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坚韧和豁达。讲到老伴后来生病、去世……声音低沉下去;讲到儿女成家、孙子出生……语调又明快起来。小小的书店里,充满了岁月的重量和生命的韧性。

江明月听得入神,心头也被这种朴素而强大的情感深深触动。她下意识地又去续水,添了一圈水回来,默默站在人群外缘听着。这时,她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的气息。是林见深。他不知何时也从角落里走了过来,和她并肩而立,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同沉浸在李阿婆的故事河流里。

他的存在很安静,没有言语,但那并肩的姿态,像一个无声的陪伴。江明月没有转头,但心跳的节奏似乎悄然间被放得更缓了一些。窗外的阳光柔和地洒在书店里,空气中飘散着茉莉花茶的清雅香气和老人温暖的絮语。时光在记忆墙斑驳的色彩和老人讲述的过往中,仿佛失去了界限,只留下那份沉甸甸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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