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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角落的沙沙声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慵懒地流淌在深流书店的每一个角落。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特有的、混合着淡淡灰尘与时光沉淀的油墨香气。李阿婆视频通话后的那份满足感,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书店里漾开一层暖意,但此刻,这暖意己沉淀下来,化作了更深邃的宁静。

江明月坐在柜台后面,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与外婆的聊天界面。那个绿色的“视频通话”图标下方,显示着“对方无应答”。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外婆大概在午睡?或者在院子里侍弄她那些宝贝花草?她放下手机,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柜台上划过一道浅浅的痕迹。窗外的街道车水马龙,喧嚣隔着玻璃传进来,却仿佛被书店这方天地过滤了,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却富有节奏的“沙沙”声,像某种轻柔的耳语,从书店最里侧的角落传来。

江明月抬起头望过去。

林见深坐在他惯常的位置——那张高背藤椅里,身前支着画板。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沉静专注。手中的铅笔在素描纸上轻盈地移动,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持续而稳定的“沙沙”声。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像是书店心跳的一部分。他偶尔会停下笔,用指腹在画面上轻轻抹一下,调整光影的过渡,然后又继续那轻柔的“沙沙”旅程。阳光透过他身后的高窗,在他微垂的睫毛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整个人仿佛沉浸在一个只有线条和光影的世界里,与周遭的静谧融为一体。

“明月姐,”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层宁静,但并不突兀,反而像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激起一圈涟漪后又迅速融入。温语涵抱着一摞刚整理好的旧杂志,脚步轻快地走到柜台前,将杂志放下时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这几本《国家地理》放哪里?还是放回那个‘老时光’书架吗?”

“嗯,对,就放那儿。”江明月回过神,指了指靠近窗边的一个矮书架,那里专门摆放一些有年代感的旧杂志和画报。“辛苦了语涵。”

“不辛苦!”温语涵笑着,抱起杂志走向那个书架。她走路时帆布鞋底与老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嚓嚓”声。她蹲下身,小心地将杂志一本本插回书架的空隙里,动作间,纸张相互摩擦,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像一阵微风吹过书页。

“阿婆,您这鞋织得可真好看!”温语涵放好杂志,目光被李阿婆手中那只快完工的粉蓝色小毛线鞋吸引,忍不住赞叹,“这小颜色,嫩得跟春天似的!”

李阿婆正坐在窗边的老位置,沐浴在暖阳里。她脸上还残留着与孙子视频后的余温,带着一种安详的满足感。听到温语涵的话,她抬起头,眼睛笑得弯弯的:“是吧?我也觉得这颜色鲜亮!给小娃娃穿正好!”她手里的两根竹针灵巧地穿梭在毛线间,发出轻微而富有韵律的“嗒、嗒”声,那声音细密、温柔,如同母亲哄睡时的低吟。偶尔,针尖会不小心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像是乐章里一个俏皮的休止符。

“阿婆手真巧!”温语涵由衷地说,“我连围巾都织不利索呢!”

“慢慢学就会了!”李阿婆乐呵呵地,“熟能生巧嘛!你看老张头,以前连手机都不会按,现在不也玩得挺溜?”她朝角落努努嘴。

角落里,张伯正对着他的新平板“运筹帷幄”。他戴着老花镜,眉头紧锁,盯着屏幕,手指悬在半空,似乎在思考一个重大的战术决策。他落子时依旧带着那股子“戳”的力道,指尖敲在屏幕上发出“哒、哒”的声响,虽然比最初轻柔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偶尔,他会因为对手一步妙棋而懊恼地“啧”一声,或者因为自己堵住了对方的攻势而得意地轻哼一下。那平板仿佛成了他新的战场,每一局都打得“硝烟弥漫”。

“将军!”张伯突然中气十足地低喝一声(虽然对手根本听不见),手指重重一点!“哒!”屏幕应声显示出“胜利”的标志。“哈哈!看到没!这就叫实力!”他得意地摘下老花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畅快。

“张伯,您这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指挥千军万马呢!”陈伯慢悠悠的声音从柜台另一边传来。他正拿着一个鸡毛掸子,仔细地拂拭着书架高层的灰尘。鸡毛掸子扫过书脊顶端,发出极其轻微的“簌簌”声,像春蚕啃食桑叶。他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老派人的从容。

“那可不!”张伯毫不谦虚,“这网上高手如云!没点气势怎么行?老陈头,你要不要也来试试?保证比你那慢悠悠的棋风刺激多了!”

“免了免了,”陈伯连连摆手,继续他的除尘大业,“我这老胳膊老腿,还是伺候这些老伙计(指书)自在。你那高科技战场,留给你们年轻人……哦不,留给你这‘老当益壮’的去冲锋陷阵吧!”他调侃道。

“嘿!你这是嫉妒!”张伯也不恼,重新戴上眼镜,又点开了“再来一局”。

书店里重新安静下来,但并非完全的寂静。各种细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独特的、只属于深流书店的午后乐章:

林见深画笔下的“沙沙”声,是沉稳而持续的低音部;

温语涵整理书籍时书页的“哗啦”声,是轻快跳跃的短音符;

李阿婆毛线针的“嗒嗒”声,是温柔绵长的和声;

张伯落子时的“哒哒”声,是节奏分明、偶尔爆发的强音;

陈伯拂尘的“簌簌”声,是若有似无的背景音;

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远处模糊的市井人声……它们共同构成了这宁静生活的底噪。

江明月站起身,从柜台下拿出干净的软布和一小瓶保养木器的油。她走到一排靠近林见深所在角落的书架旁。这排书架是红木的,年代久远,色泽温润,但边角处难免有些干涩。她将软布微微沾湿,拧干,然后开始仔细地擦拭书架表面。布料与光滑的木面摩擦,发出一种极其柔和、几乎听不见的“”声。她擦拭得很慢,很仔细,从书架顶部到隔板,再到每一根立柱,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个沉睡的生命。偶尔,她会停下来,对着光线看看哪里还有灰尘,或者用手指感受一下木质的温润度。擦拭完一遍,她又换了一块干布,沾上一点点木器油,更加轻柔地涂抹、抛光。这一次,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她专注的呼吸和动作间衣料摩擦的微响。

她沉浸在这种简单重复的劳动里,心绪也仿佛被这轻柔的擦拭动作抚平了。外婆未接视频带来的那点微澜渐渐散去,只剩下一种平和的专注。她擦着擦着,不知不觉靠近了林见深所在的角落。

林见深似乎刚完成了一幅画的某个局部,停下了笔。他微微后靠,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落在画板上,似乎在审视。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江明月正在擦拭的书架——确切地说,是书架最底层靠墙的那个角落。

“那里,”林见深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他特有的清冷质感,却清晰地融入了书店的静谧中,“好像有个东西卡在缝隙里了。”他抬起拿着铅笔的手,用笔尖虚虚地指向书架底层与墙壁接合的那条窄缝。

“嗯?”江明月停下动作,顺着他的指向弯下腰,凑近去看。

书架底层光线较暗,她眯起眼睛仔细分辨。果然,在书架木板与墙壁踢脚线之间那道不足一指宽的缝隙深处,似乎卡着一个扁平的、颜色发暗的小东西。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成一块普通的木屑或污垢。

“还真有东西。”江明月有些惊讶,她刚才擦拭时完全没注意到这里。她试着用手指去够,但缝隙太窄,指尖根本伸不进去。

“需要帮忙吗?”林见深放下铅笔,作势要起身。

“不用不用,我试试这个。”江明月连忙摆手,她想起柜台抽屉里有那种带磁吸的伸缩杆(用来够高处书本的)。她快步走过去,拿出伸缩杆,将前端带有小夹子的部分伸展开,然后回到书架旁。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夹子探进缝隙,试图夹住那个小东西。夹子前端在缝隙里探索,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试了几次,终于,她感觉到夹子前端似乎碰到了东西,轻轻一夹,再慢慢往外拖。

一个扁平的、约莫火柴盒大小、颜色灰扑扑的硬纸片被夹了出来,上面沾满了灰尘和蛛网。

“这是什么?”江明月用指尖捏着纸片的一角,轻轻吹掉上面的浮灰。纸片很薄,边缘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把它拿到光线明亮些的地方仔细看。

纸片的一面似乎是空白的,另一面……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褪色的线条痕迹,像是用铅笔或炭笔画的草图?但被灰尘覆盖,看不真切。

“像是……一张旧画稿的碎片?”江明月猜测着,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林见深。

林见深的目光也落在她手中的纸片上,镜片后的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探究。他微微颔首:“有可能。这种地方,很容易掉进去一些零碎东西,时间久了就忘了。”

“沙沙……”角落的铅笔声再次响起,林见深重新低下头,似乎对那张小纸片失去了兴趣,继续沉浸在他的画作中。

江明月看着手中这张突然出现的、布满灰尘的旧纸片,又想起抽屉里那张同样带着岁月痕迹的“石桥老树”老照片。书店的角落里,似乎总藏着一些被遗忘的碎片,无声地诉说着过去的故事。她拿着纸片,走到窗边明亮处,准备再仔细看看上面的痕迹。

就在这时,书店门口的风铃“叮铃”一声脆响。

许暮云推门走了进来。她今天穿着一身浅米色的休闲西装,衬得人很精神,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纸袋,散发出的咖啡和烘焙甜点的香气。

“下午好啊各位!”许暮云的声音带着笑意,打破了书店里刚刚沉淀下来的静谧,却又带来另一种鲜活的气息。

“暮云姐来啦!”温语涵最先打招呼。

“小许来啦?又带什么好吃的了?”李阿婆也笑着问。

许暮云走到柜台前,将纸袋放下:“刚路过‘转角’,看他们新出的栗子蒙布朗不错,带几个来给大家尝尝。”她说着,目光扫过书店,看到角落里的林见深,微微点头示意,又看到窗边的江明月,“明月,擦书架呢?歇会儿,来尝尝点心?”

“好,马上来。”江明月应道,顺手将那张刚发现的旧纸片小心地放进了自己工作围裙的口袋里。她走到柜台边,许暮云己经打开了纸袋,浓郁的咖啡香和甜腻的栗子香瞬间弥漫开来。

许暮云从纸袋里拿出几个精致的小纸盒,又变戏法似的拿出几个小巧的白色咖啡杯(显然是外带的)。她动作优雅地揭开杯盖,浓郁的拿铁香气更加扑鼻。她拿起杯里的小勺,轻轻搅动着咖啡,瓷质的小勺碰在杯壁上,发出清脆悦耳、如同风铃般的“叮叮”声。这声音比李阿婆的毛线针碰撞更清亮,像乐章里点缀的三角铁。

“来,明月,你的拿铁,少糖。”许暮云将一杯咖啡推给江明月,小勺在杯沿轻轻一碰,“叮”。

“谢谢暮云姐。”江明月接过,咖啡的暖意透过杯壁传到手心。

“阿婆,这是您的,低因的,加了一点点奶。”许暮云又递给李阿婆一杯。

“哎哟,谢谢小许!总惦记着我们!”李阿婆高兴地接过。

“语涵,你的摩卡。”许暮云递给温语涵。

“哇!谢谢暮云姐!”温语涵开心地接过。

“陈伯,张伯,你们的黑咖。”许暮云将两杯放在柜台另一边。

“谢谢小许!”陈伯放下鸡毛掸子走过来。

张伯也从平板屏幕上抬起头,难得地暂停了战斗:“哟!有好吃的?谢了啊小许!”他摘下眼镜,也凑了过来。

许暮云最后拿起自己那杯,用小勺轻轻搅动着,目光转向角落:“林先生,也来一杯?”

林见深抬起头,似乎犹豫了一瞬,随即放下铅笔,站起身走了过来:“谢谢。”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许暮云将最后一杯咖啡递给他。林见深接过,指尖碰到杯壁,微微一顿,低声说了句:“谢谢。”

小勺轻碰杯壁的“叮叮”声再次响起,伴随着大家品尝点心和咖啡时满足的轻叹、低声的交谈(“嗯!这栗子泥真细腻!”“咖啡还是‘转角’的香啊!”),书店里原本由各种“沙沙”声构成的静谧乐章,此刻加入了咖啡杯的“叮当”协奏曲和品尝美食的细微声响,变得更加丰富、温暖而生动。

江明月抿了一口温热的拿铁,醇厚的奶香和咖啡的微苦在舌尖交融。她看着眼前这一幕:李阿婆小口吃着蒙布朗,脸上是纯粹的享受;张伯一边喝咖啡一边还不忘瞟一眼平板上的棋局;陈伯细细品味着黑咖的醇厚;温语涵满足地眯起眼;许暮云优雅地搅动着咖啡;林见深安静地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低头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沉静。

各种声音交织:咖啡勺的“叮当”,书页偶尔的“哗啦”,远处张伯平板的“哒哒”,李阿婆毛线针细微的“嗒嗒”,还有窗外模糊的市声……它们不再仅仅是声音,而是书店里每个人生活状态的具象化,是这片小小天地和谐共存的证明。

口袋里的那张旧纸片似乎还带着角落缝隙的微凉,但此刻,被咖啡的暖意和眼前这份鲜活温暖的日常包围着,江明月的心也渐渐被一种平实的幸福感填满。那些关于过去的谜团,或许就像这张纸片一样,只是漫长时光里偶然遗落的碎片。而当下,这书店里交织的、充满烟火气的声响,才是生活最真实、最动人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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