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都市 > 草色深时见深流 > 第十一章:消失的照片

第十一章:消失的照片

下午的阳光透过书店格子窗的缝隙,在满是浮尘的空气里投下几道狭长的金色光柱。店内一反往日的寂静,人气陡然升高了不少!

温语涵的宣传效果立竿见影。

三三两两的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主要是温语涵系里的同学),几个被李阿婆或陈伯宣传来的老街坊,还有一两个纯粹被海报吸引的路人,让书店这片小小的空间第一次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陈伯果然没食言,拖着他的宝贝棋盘早早霸占了角落那片通风宝地,正跟一个棋友(也是个退休大爷)为了“马走田还是走日”争得面红耳赤。温语涵则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在她熟悉的“历史地理”书架区域和那几个溪大历史民俗兴趣小组的同学热烈讨论着什么,手指飞快地点着书架上的某本书脊,语速快得惊人:“你们看这本!《漕运与溪川河道变迁》!虽然是民国的,里面引用了一段清中期的旧档……”

李阿婆也来了,就坐在靠近门口、光线较好的那张藤椅上(把江明月替换了下来),一边慢悠悠地拿着毛线棒针织着一个小物件(颜色鲜艳),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店里的年轻人。阿美今天倒是没来,可能家里有事。

角落里那片光线始终昏暗的区域。林见深依旧安静地坐在他的矮凳上,面前支着画板。店里的喧闹似乎对他没有产生丝毫干扰。他依旧保持着那种近乎静止的专注姿态,手中铅笔在纸面移动,发出那永恒不变的、极细微的“沙……沙……”背景音。偶尔有好奇的学生目光扫过那个角落,带着些许探究,但都被那片沉静的气场所阻隔,没人上前打扰。

江明月则像个陀螺一般在有限的柜台和“阅览区”(其实就是藤椅和小圆几周围)之间忙得团团转。

“江老板,这个杯子垫多少钱?”一个年轻女孩拿着李阿婆刚织好的一个杯垫问(李阿婆现场展示手艺,顺便做推广)。

“随意给一点就好!支持阿婆手艺!”江明月一边笑着回答,一边给一个刚买了两本旧诗集(温语涵帮着找的)的阿姨找零钱(五毛硬币当抹零头)。

“老板,你这儿的《溪川县志》还有没有副本?”溪大民俗小组的组长,一个戴黑框眼镜、气质沉稳的研究生男生挤到柜台前询问。

“啊?县志……温语涵拿了一本珍本走……等等,好像……阿婆,您稍等下!”江明月抱歉地对还在付杯垫钱的女孩笑笑,又转向研究生:“我帮你问问温语涵!语涵!!”

“水!江老板!外面太热了!”陈伯的大嗓门也插了进来。

虽然忙,但江明月心里却充盈着一种久违的踏实和喜悦。看着那个蓝色饼干盒里陆续被投进几枚一毛、五毛,甚至有学生买了书后大大方方放进十元纸币(温语涵帮忙讲价,一本旧影集卖了十五块!),她就觉得这一天没白忙活!这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冲淡了身体的疲惫。

趁着陈伯那边暂时休战(棋友被他气跑了)、温语涵也被叫走解决“县志”问题,学生们也暂时沉浸到书里或讨论中,江明月终于得了一点空闲。

“呼……”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目光扫过满屋子的书籍。

不行,还得整理!地方太挤了!

她决定趁着这点宝贵的时间,把最里面、上次和李阿婆一起整理但还没彻底清点清楚的“地方文献”书架顶层再捋一捋。那里堆放的都是一些体积不小、外壳相对厚重的旧书籍、旧地图册,甚至还有一些塞在牛皮纸袋里的文件卷宗,挤压得异常紧密。

她搬来那个摇摇晃晃的小板凳,踩了上去。架子很高,需要她踮起脚,伸长了手臂才能勉强够到最顶层边缘。指尖触到的是冰凉粗糙、布满灰尘的书壳表面和厚纸袋的边缘。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外壳深棕、封皮都裂开的旧资料册。很沉。翻开一看,纸张脆黄,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手写体,笔迹潦草,像是某种会议记录。

暂时没用,先搁旁边地上。

她又伸手,这一次的目标是角落里一个挤在几本大书之间、略显鼓胀、边角都磨破了的米黄色牛皮纸大信封。信封口用粗糙的麻绳系着,但绳子己经松散。摸上去感觉里面有纸张,还有……一些硬卡片状的东西?

有点紧。

她踮着脚,努力伸长手臂,五指用力扣住那个大信封的一角,试图把它往外抽。

信封可能卡得太久,边缘都变形了,加上被旁边的书脊挤住,非常难挪动。

“呃……”她使了点劲,手臂有些颤抖。

就在这时——

被她指尖拉拽的那个大牛皮纸信封,在受力点和旁边书本的反弹挤压下,边缘突然裂开了!

“刺啦——”

一声轻微的脆响!紧接着,那个原本卡在缝隙深处的旧信封,连带着被它带倒的旁边一本同样不小的、精装封皮画册(很沉!),一起从书架边缘滑落下来!

哗啦啦——砰!

画册沉闷地砸在地板上。而那破开的牛皮纸大信封,则在坠落过程中彻底撕裂开口!里面夹着的东西如同挣脱束缚的蝴蝶,西散着飘飞出来!

几张泛黄的旧纸片!

还有——

几张同样泛黄、甚至有些发灰的、边缘卷曲或磨损的硬卡片!像是老照片!

“啊!”江明月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就想跳下板凳去抢救。

但动作太急,脚下的板凳本就不稳当,这一动——

哐当!

板凳首接被她带翻在地!江明月狼狈地抓住了书架边缘才稳住没摔倒,但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冰冷坚硬的书架底板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嘶——”

“明月姐!”

“江老板!”

“哎呀!丫头小心!”

旁边的温语涵、李阿婆,甚至角落里争吵的陈伯和棋友都被这边的动静吓了一跳,纷纷惊呼着看过来!

江明月也顾不上膝盖的疼痛,连声说:“没事没事!没摔着!书掉了!”她一边摆手安抚大家,一边赶紧弯腰去捡拾散落一地的东西。动作急切又慌乱。

地上很乱。那本精装画册摔开了内页,露出了里面模糊的黑白花卉印刷图片。几张旧纸片有的正面朝上(字迹模糊不清),有的朝下。而那几张飞散出去的硬卡片……是照片!都是很旧的黑白照片!

她慌忙跪坐在地板上,顾不上灰尘,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散落的纸片和照片。手指因为慌乱而微微发抖。

温语涵最快冲了过来。

“明月姐!没事吧?磕着哪了?”她也蹲下来帮忙捡。

“没……膝盖磕了下书架……没事。”江明月咬着下唇,强忍着痛意,动作不停。

两人一起飞快地将散落在地的纸张和照片拢到一起。江明月一眼就看到其中一张照片——它落在画册散开的书页上方。

这张照片的尺寸比其他几张都大一些,而且,它的画面内容瞬间就攫住了江明月的目光!

这是一张典型的、极具年代感的户外黑白合影照片(也许并非合影,只是景物照?)。

照片整体有些泛黄发灰,能明显看出当时胶片的颗粒感。

照片的背景……太熟悉了!

左侧占据画幅一半的,是溪川那座著名的、颇具清代风韵的石拱老桥!桥下溪水平缓流淌。江明月几乎立刻认出,那桥的石头台阶上熟悉的磨损痕迹,那桥拱上的苔痕位置——正是她到溪川第一天在巷口看到的那座桥!

而照片的右侧,不是人,是几棵形态古拙、根系虬结的老树。其中一棵最粗壮、靠近桥头的树,枝干扭得极有特点——像一条盘踞的龙!那不正是书店门口那棵标志性的、歪脖子老桂花树吗?!只是照片里的它显得更加年轻、枝叶也更加繁茂!

桥与树之间,照片的近景处是一小段空荡荡的青石板路。而在青石板路的靠河岸边缘,照片最模糊的右下角,隐约可以看到两个非常非常小、几乎融在背景里的、极其模糊的深色人影!他们并肩站着,似乎是面对河水方向,只留下两个几乎看不清轮廓的背影!

这张照片……拍摄地点就在深流书店附近!视角可能就在巷口或桥头正对着书店的方向!而且……它拍摄到了书店门口那棵现在还很显眼的老桂花树和远处的老石桥!画面构图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历史感和……故事感?

那两个模糊的背影……是谁?

“明月姐?这张照片……”温语涵也凑过来,捡起了地上另一张清晰度稍高点的照片,递给江明月。江明月下意识接过,同时将手上那张特别的“石桥老树”照片小心地攥在手心。

她接过温语涵递来的另一张照片。这张清晰些,上面是几个穿着老式工装的人在某个空旷的大厂房前的合影,笑容朴实。

再看看手上这张“石桥老树”……似乎更旧一些?也更……特别?

“这些……是哪掉出来的啊?”温语涵看着地上的旧纸片(似乎是些账本流水或收据,字迹难辨),又看看江明月手里的照片。

“就那个旧信封里……”江明月指了指地上那个彻底撕裂开、软趴趴的大牛皮纸信封,还有那本被摔开的精装画册。“刚才弄书架不小心……”

“可惜可惜!快看看破了没!”李阿婆也慢慢走过来,关切地看着。

“好像……还好。”温语涵检查了几张照片,“就是掉地上了。旧东西,经不起折腾。”

这时,陈伯也蹬蹬蹬走过来,粗声大气地说:“嘿!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丫头你这不行啊!爬高上低的小心点!”

他又瞥了眼地上的照片,“啧,这些老照片,周老以前塞哪个犄角旮旯的旧东西吧?没啥看头,破破烂烂的。收起来收起来!别弄丢了!”

“嗯嗯!”江明月赶紧应着,忍着膝盖的酸痛站起来(刚才撞得确实有点狠)。她把包括那张特别的“石桥老树”在内的几张老照片小心地叠在一起(特意把那张“石桥”放在最上面),又把散落的旧纸片塞回那个破旧的信封(根本系不上了),连同那本摔落的画册一起,抱在怀里。感觉像是抱着一堆散落的时间碎片。

“真没事吧?膝盖我看你揉了好几下。”温语涵细心地问。

“没事没事,就磕了一下。”江明月挤出一个笑容,不想扫了大家的兴。

小插曲过后,书店的秩序很快恢复。学生们继续看书或低声讨论,陈伯又去挑战新的棋友了,李阿婆继续她的针织。只有角落里的林见深,在那阵小小的混乱和惊呼声中,微微抬了下头。深邃的目光越过人群的间隙,在那个被江明月小心护在怀里、露在最上面的那张“石桥老树”照片上,平静地停留了大约一秒。他眼中似乎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小石子泛起的涟漪,随即,那深邃的眼眸便重新垂落下去,再次聚焦在面前的画板上。铅笔的“沙沙”声再次成为恒定的背景音,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江明月抱着那叠旧物,走到相对安静的柜台后面。她把那些旧纸片和相对普通的老照片重新塞进那个破损的信封(找了个夹子勉强夹住),然后把那本画册竖在柜台一角。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手上单独捏着的那张特别的“石桥老树”老照片上。

她忍不住再次仔细端详。

溪川石拱桥的沧桑纹理。

那棵盘龙般苍劲、此刻就在书店门口静静生长的老桂花树(照片里显得那样年轻)。

那空空荡荡、通向不知何方的青石板路。

以及照片右下角那微小到几乎被光影吞噬的、两个并肩面对溪水的模糊背影……

是谁?

他们当时在看什么?

是周老的朋友?还是……和周老有关?甚至……可能和外婆苏晚辞有关?

照片传递出的那份宁静而悠远的氛围,以及那两个无法辨识的背影所构成的微小谜团,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动着江明月的心。

就在她盯着照片出神时——

“江老板。”

一个低沉、平缓、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江明月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把照片掉在地上!她慌忙抬头。

林见深不知何时己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柜台前不远处(离她还隔着几步),手里还夹着那个画板夹子。他那双如同古潭般沉静的眸子正看着她……或者说,是看着她手中那张摊开在柜台桌面上的照片。

被当场抓包的江明月脸一红,下意识想把照片收起来。

林见深的目光极其自然地从照片上移开(仿佛只是无意扫过),落在江明月有些慌乱和疼得微微蹙眉(其实主要是膝盖还在隐隐作痛)的脸上。他的眼神依旧平静,语调也是特有的那种不紧不慢:“看你刚才拿高处的东西似乎不方便。书架最顶层的间距和承重,可能放些轻质的文件卷宗更合适。那些沉的书,”他指了一下江明月刚放在柜台上的那本精装画册,“容易压变形下面的书脊。”

他的话题突然转向了书架空间利用和专业建议。

“啊?”江明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刚才事故的原因和书架整理,“嗯嗯,是是……以后注意……” 她有些窘迫,感觉自己笨手笨脚的形象又被加深了。

林见深微微颔首,似乎话己说完。但他那沉静的目光却没有立刻离开。稍作停顿后,他像是很自然、很随意地补充了一句问询:

“对了,照片里那棵老树……就是书店门口那棵吧?以前……是不是更粗壮?好像听说,这附近以前还有一棵比它更老更大的槐树?我父亲……似乎提过那么一句,就在书店不远?江老板你打听过吗?”

他的声音不高,在柜台后这片相对安静的区域清晰地响起,如同一颗投入江明月心湖的更深沉的石子。

槐树?

老槐树?

就在书店不远?

他父亲……周砚书提过?

这个地名,瞬间和她记忆中那个深藏于焦黑残破日记本里的只言片语重合起来!是那份日记里提到的约定地点吗?!

江明月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照片!

咔嚓——!

错乱章节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