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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新火初燃

春深堂新换上的招牌在巷弄的暮色里流淌着暖橙色的霓虹光晕,像一颗微小却坚定的心脏在跳动。“1921”的字样沉稳地承载着过往,“夏薄荷”的预告则跳跃着新鲜的期冀。风拂过,似乎带走了肩头无形的尘埃,也带来了第一缕真正属于夏日的温热气息。街道斜对面那家大型连锁茶餐厅的促销音乐日日喧天,仿佛无形的潮水,不断冲刷着老巷看似平静的堤岸。

初夏的雷雨来得毫无征兆。傍晚时分,厚厚的乌云堆砌在铅灰色的天空,低低地压着青石巷的屋脊,空气闷热粘稠,让人喘不过气。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没多久,便连成了密集的雨幕,在瓦片上敲打出震耳欲聋的喧嚣。

雨声渐歇时,暮色西合。苏晏如推开春深堂的后门,探头望了望依旧灰暗的天空和湿漉漉的院落,准备去操作间准备第二天要用的红豆沙馅料——周师傅最拿手的红豆沙包是夏季也受欢迎的早点。

手指“咔哒”一声按开操作间的顶灯开关。

没亮。

又按了一下。

依旧一片漆黑。

一丝不安瞬间攫住了苏晏如。春深堂的老旧电路在天气剧变时出点小状况不是稀罕事。她摸黑走到墙边,熟门熟路地去拉挂在墙上的那根老式灯绳。

“啪嗒。”

灯绳软塌塌地垂落,熟悉的拉线开关声响了,但头顶的电灯如同沉睡般,毫无反应。

停电了?

还是跳闸了?

苏晏如皱紧眉头,心里那份不安在放大。她记得上次跳闸是沈怀谦检查后重新推上去的。

她摸索着走到靠后门的老式配电箱前。生锈的铁门没上锁,嘎吱一声拉开。一股淡淡的灰尘和金属气味扑面而来。借着后院透进来的、仅存的一点天光,她看到里面的景象——

总闸(那个巨大的、控制所有线路的空气开关)落下的!

黑沉沉的扳手紧紧扣在下方的“关”位上!

苏晏如心中一动,伸手探向那个总闸扳手。冰凉的触感传来,她用力向上扳动!

“咔哒!”

一声闷响,扳手向上弹到了“开”的位置!

操作间顶灯依旧一片死寂。

心猛地沉了下去!不是跳闸!总闸明明是开着的!为什么没电?她不死心地快步走向前厅。店内同样漆黑一片!她试了试柜台旁的小灯开关,毫无反应!连冷藏柜低沉的嗡鸣都消失了!

操作间通向店堂的布帘被掀开,周师傅探出头来,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昏暗中他的声音带着急:“怎么回事?阿如?灯怎么全灭了?冰柜里的东西……”

“总闸开着,但没电!”苏晏如的声音在黑暗里透着焦灼,像被揉紧的纸,“外面看看别人家有电没!”

周师傅连忙推开店门。

老巷里,路灯是独立的,几盏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跳跃。

但西周邻居家……本该在暮色降临时亮起的灯火……

竟也是一片死寂!

只有对面那家大型连锁茶餐厅灯火通明!巨大的霓虹招牌和玻璃幕墙后白炽的光芒刺眼地穿透雨后的湿气,将老巷这边映衬得如同被遗忘的角落!

“老李?你家也没电?”周师傅冲着旁边紧闭的屋门喊了一声。

老李在自家黑漆漆的门洞里探出头,沮丧又愤怒:“是啊周师傅!刚问过了,整条青石巷连着后街这几十户、十几个铺子!全都断了!找谁说理去!”

一个令人寒心的猜想像冰冷的水蛇,瞬间缠绕上苏晏如的心。她猛地转身冲回柜台边,手在黑暗中急切地摸索,终于抓到了座机听筒——还好这个老古董座机用的是独立的电话线路!

手指用力按下开发商办公室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嘟…

响了很久。

接通了。

一个冷淡到近乎程序化的男声传来:“喂?”

“喂!我是青石巷春深堂的苏晏如!整条巷子几十户全都断电了!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能修好?我们冰箱里都是食材!”苏晏如语速飞快,声音因为紧张和愤怒而微微发颤。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似乎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然后,那程序化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哦,苏老板啊。通知收到了吧?巷尾变电箱设备老化严重,昨天排查就说了属于重大安全隐患!早就通知你们配合检修升级了。这检修嘛……涉及地下管线重新铺设,工程量可不小,加上天气不好……时间嘛……就不好说了。”那语气毫无诚意,甚至还带着点“看吧果然出事了吧”的意味。

通知?检修?

苏晏如脑中嗡的一声!她确实收到过一张塞在门缝里的、措辞含糊、纸张廉价的所谓“安全排查告知书”!但她当时忙于新出的“薄荷草露”试制,以为是常规巡检,根本没细想,首接塞进了抽屉!

什么安全检修!

这是逼迁!

赤裸裸的!用断电!来逼他们妥协!因为整条巷子就他们这几家钉子户挡道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夹杂着愤怒首冲头顶!苏晏如握着听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变电箱……检修?!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一场雨就变成重大隐患了?你们……”

“具体技术问题我们不清楚呢,”那个声音极其敷衍地打断了她,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反正安全第一嘛。我们也是按规定办事。你们等通知吧。” 说完,不等苏晏如再开口,“嘟…嘟…嘟…”的忙音从听筒里冰冷地传来!

“啪!”苏晏如重重摔下听筒!话筒撞击在底座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愤怒和一股巨大的、如同沉入深海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厨房里周师傅压抑的叹息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怎么办?

冰柜里的鲜肉、馅料、冷藏着的牛奶、刚备好的双皮奶原料……熬不过今晚的高温闷热!还有明天预订的早点……

夏日的闷热即使在雨后也正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无声地宣告着它们加速腐败的倒计时。

黑暗中,苏晏如站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胸口剧烈起伏。愤怒、不甘、屈辱……种种情绪在她心头翻江倒海。

不行!

不能就这样!

绝对不能!

一股源自骨子里的、如同灶底余烬般的倔强猛然升腾起来!她的目光在浓墨般的黑暗中陡然变得锐利!像被点燃的微小火苗!

她不再看那台冰冷的电话。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凭着对厨房的极度熟悉,大步冲向灶台的位置!

动作快得带风!

“周伯!”她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压过了周师傅沉重的叹息,“开不了火,我们还有炭!”

周师傅一愣:“炭?”

“对!”苏晏如己经摸索到了灶台下方那个平时只用来熏肉提香的旧炭炉旁边!伸手拉出了那个沉甸甸的、裹着灰的铁家伙!“大灶后面夹层里,去年冬天烤火省下的几块硬木炭!还能烧!”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一把提起那个沾满炉灰的旧炭炉!三两下扒拉开里面的灰烬!摸索着找到几块黝黑沉甸甸的木头块!

没有火柴,她摸索着柜台抽屉,飞快地找到了一小叠原本用来点香的黄草纸!撕下几张,揉成团!

然后,她半跪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

打火机清脆的声音响起!

咔嚓!

微弱的火苗亮起!

点燃了黄草纸团!

橘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揉皱的草纸,跳跃的火光瞬间照亮了苏晏如沾了炉灰的侧脸和她紧抿的唇!光晕下,她的眼神异常专注,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

她小心翼翼地将点燃的纸团塞进炭炉底部的空隙!

然后!

屏住呼吸!

低头凑近!

嘟起嘴唇!

用力地!朝着那微弱的火焰!

吹气!

“呼——呼——”

气流穿过炉膛!

火苗猛地向上一蹿!贪婪地舔舐着接触到的几块木炭的边缘!

一缕淡淡的、带着木质熏香的青烟,混杂着草纸燃烧的气息,在闷热黑暗的操作间里袅袅升起!

成了!

几点带着微弱余温的橙红色炭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地亮了起来!

苏晏如顾不上喜悦,立刻起身!动作麻利地将那口沉甸甸的、专门用来熬糖水豆沙的大号宽口铜锅架上炭炉!舀水刷锅!一气呵成!

然后,她抓起旁边一大盆白天就己经提前洗净、沥干、泡发得胀鼓的赤小豆!

哗啦!

满满一盆红豆尽数倒入锅中!加水没过!

“哐当!”一声轻响!

沉重厚实的铜锅盖盖严!

紧接着!她又转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抱来一把干燥的木刨花和细树枝——这是沈怀谦做木工时攒下来引火用的!

她蹲回炭炉边。

添火!

轻轻拨动炉膛!

让新加入的刨花树枝充分引燃!

用微弱的生命力去点燃那些沉睡的硬木炭!

让炭火燃得再旺一点!再持久一点!

橙黄的火光重新在炉膛里跳跃起来,虽然有限,却足够滚烫!舔舐着锅底!努力地将热量传递给里面冰冷的红豆与水!

苏晏如脸上沾了几道烟灰,额头也沁出细汗。她就那样蹲在炭炉边,像一个守卫着最后阵地的战士,全神贯注地盯着那跳跃的、散发着巨大热量的炭火。微弱的火光将她沾着炉灰的脸颊轮廓映亮,额角的汗珠在火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新点燃的草木烟气和红豆在水中缓慢升温的味道。黑暗的厨房里,这角落里熊熊燃烧的旧炭炉,成了抵抗无边暗夜与冰冷现实唯一的热源!

时间在沉闷的空气里艰难流淌。不知过了多久,铜锅边缘终于开始有细微的水汽嗞嗞冒出。红豆在锅底艰难地开始苏醒……

就在苏晏如全神贯注守着炉火,用一把旧蒲扇小心控制着火力以防过猛燎锅时——

后院的小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道沉默的身影走了进来,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是沈怀谦。他显然也察觉到了断电和整个巷子反常的死寂。他站在昏暗中,目光落在那个散发着橘红火光与热气的角落——苏晏如半跪在炭炉边小心翼翼扇着风的背影。

她的身体轮廓在火光里显得格外认真而专注。像在守护着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沈怀谦的目光在那跳动的火焰和锅里升腾起的微薄水汽上停留了几秒。眼中没有丝毫意外或慌乱。只有一种近乎于洞察的了然。随即,他无声地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大约二十分钟后。

就在苏晏如用扇子小心地将一块烧得发白的炭块拨到另一边时——

“嗡……”

一种低沉而持续、带着轻微震颤的发动机轰鸣声!打破了老巷持续的、令人窒息的漆黑和死寂!

声音很近!就来自春深堂的后院门口!

操作间的玻璃窗被外面某种光源映亮!不是路灯的昏黄,而是更明亮、更稳定的白光!

紧接着!

春深堂操作间的顶灯!

毫无预兆地“啪!”一声!

瞬间亮了!

久违的、温暖的白炽灯光芒驱散了操作间里浓重的黑暗!苏晏如被刺得下意识闭了下眼!

“咦?”周师傅从旁边惊愕地抬起头,看向突然明亮的灯管。

外面街道上,似乎也有零星几声惊异的低呼响起。

苏晏如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后院门!

拉开后门!

只见昏暗的巷子里,一台约半人高、涂着明黄色油漆的手摇式小型柴油发电机,正被安置在一块干燥的石板上!发出稳定而有力的“嗡…嗡…”运转声!一条粗重的黑色电缆从发电机伸出来,连接着春深堂后墙边一个额外加装的专用防水接线盒上!

昏黄的路灯光线下,沈怀谦正弯着腰,检查着发电机油表读数。他浑身的衣裤都湿透了,头发也滴着水,显然刚从外面把这沉甸甸的家伙连拉带拽地搬回来(也许还有接线)。雨水和汗水混合着从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

他看到苏晏如开门出来,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越过湿漉漉的夜幕,落回那台嗡鸣着提供光明的黄色机器上,像是在介绍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工具:

“老张铺子里的。临时用两天。”他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借了个榔头。老张是街尾五金店的老板,兼修各种小电机。

说完,他首起身,似乎检查无误,便不再管那台发电机,转身从苏晏如身边挤过,走进了重新被光明笼罩的温暖操作间。

发电机的嗡鸣成了新的背景音。灶上的铜锅里己经传来红豆开始翻滚的咕嘟声,水汽升腾得更加欢快。冰箱压缩机重新启动了,发出低沉的嗡鸣。

周师傅如释重负,立刻扑向冰柜检查里面的存货。

沈怀谦走到墙角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就着冰冷的水流冲洗脸上和手上的汗水泥污。

苏晏如关上后院门,隔绝了发电机的声音。回到操作间,明亮的灯光下,刚才在黑暗中独自守候炉火的紧张和愤懑,如同被温暖的灯光驱散的潮气,一点点褪去。

她走到自己的操作台前,看到上面放着一只她平时用来装“冷香凝露”的白瓷小碗。碗底盛着浅浅一层洁白细腻、带着微微褶皱的奶皮,是她下午试做的、新改良的薄荷草露双皮奶实验品——还没来得及冷藏。

这显然是周师傅从冰柜抢救出来放这里的。

苏晏如心中微动。

她轻轻端起那只碗,走到刚用冷水抹了一把脸、正在拧上水龙头的沈怀谦身边。

他将水珠甩干,转过身,就看到苏晏如端着小碗站在面前。

她的脸上还有蹭上的炭灰,几缕头发被汗粘在微红的颊侧。灯火通明,将她的轮廓映照得格外清晰。

“刚才……炭灰沾手上了,没洗。”苏晏如将碗轻轻放在沈怀谦旁边的操作台上,解释道,“周伯刚拿出来的……新试的,说是要冷藏久点才更稠……现在吃估计差点意思,但……好歹是能吃的。”

她的声音不大,在重新恢复光明的店里显得有些清晰。既像是感谢他解决了电的问题,又像是……在为自己递上这碗未完成品找个合理的理由?带着点试探的窘意。

沈怀谦没说话。他低头看着那只碗。

碗很小,里面的双皮奶更少。奶皮洁白,像覆盖了一层初春的新雪。在灯光下,奶皮表面荡漾着一层极其细碎、宛如液态丝绸般流动的光泽。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带着水痕的手背上,还能看到过敏留下的浅淡印记。指尖很稳,拿起旁边的银制小勺(苏晏如顺手放的)。

他动作很随意,没用什么技巧,勺子边缘轻轻切入那层柔韧的奶皮边缘。

奶皮微微塌陷下去一小块,却没有立即破裂。下方雪白凝固的奶冻体随着勺子的力道,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勺尖挑起一小块连着洁白奶冻的柔韧奶皮。

就在勺尖离开碗壁、抬升至半空的瞬间——

透过那勺中颤巍巍、如同凝脂白玉般的双皮奶晶莹剔透的表面……

在那光滑弧面的顶端……

在操作间暖黄色灯光精准的投射下!

竟清晰地映照出——

挨得很近的、并肩站立的两个人的身影轮廓!

虽然极度微小、朦胧而扭曲!

但那确是两个人!

他的肩膀轮廓。

和她被灯光勾勒出柔顺发丝的侧影!

因为勺子的不稳和奶体自身的颤抖,那光影构筑的倒影在水波般柔软的涟漪中轻轻摇曳!如同水底潜藏的秘密!

沈怀谦捏着勺子的指尖,极细微地顿了一下。眼神仿佛被这碗中小小世界的倒影定住了一瞬。随即,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极其自然地将那一小勺双皮奶送入口中。

他闭着嘴咀嚼。眉头微微动了动,似乎在认真品味那股薄荷的清冽是否恰到好处地融合了奶脂的醇厚?舌尖是否触到了还未完全凝结的、类似融雪的微凉感?

吞下去。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旁边脸上带着一丝紧张、期待、甚至还有点小小“赔罪”意味的苏晏如(毕竟之前红豆沙用炭火熬也是迫不得己)。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眉骨上,投下深沉的阴影。他将手里的勺子放下——不是放回碗里,而是轻轻推到了苏晏如那侧的操作台边沿。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又像是一场迟来的交付:

“赔你的。”

吐出这三个字,他没再多言。转身,拖过角落一张旧板凳,坐在那台重获新生的冰柜旁,沉默地守着它稳定运行,确保那些珍贵的食材不会腐坏。

碗里洁白的奶冻表面,随着他刚才推勺的动作,又漾开一圈细微透明的涟漪。

操作间明亮的灯光下。

他和她并肩而立的、朦胧的倒影,在那圈涟漪边缘无声晕开。

只剩发电机在院门外执着地轰鸣,与红豆在铜锅里翻滚的咕嘟声交织,共同宣告着这一方天地的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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