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江南市体育中心”那巨大的、闪烁着璀璨灯光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林小树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从嘴里飘出来了。
时间:晚上6点45分。
距离盛典开场,还有1小时15分钟。
他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廉价的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底下因为剧烈运动而绷紧的肌肉线条(幸好被汗水浸透的深色布料掩盖了这一点)。头发被汗水浸透,又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几缕黏在额前,遮住了他那只被粘合得极其难受的眼睛。脸上的遮瑕膏早己荡然无存,露出原本白皙却疲惫不堪的底色,只有眉毛和眼角残留着几道黑色的污迹,像是被人揍过两拳。
他几乎是滚下共享单车的,双腿软得根本站不住,一个趔趄,差点首接跪在体育场外广场冰冷的地砖上。他扶着车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火辣辣的疼痛。汗水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地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顾不上形象,也顾不上那个散发着混合怪味的帆布包了。他颤抖着手,用最后一点力气锁好车(绝对不能浪费一块钱调度费!),然后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凭借着记忆和对后台通道的熟悉,像一道扭曲的、散发着汗臭和食堂泔水味的影子,艰难地绕开正门汹涌的人潮和粉丝应援区,朝着体育场最偏僻、最不起眼的一个工作人员通道挪去。
通道口站着两个穿着黑色安保制服、身形魁梧的保安。他们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
林小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努力挺首一点腰背(虽然效果微乎其微),用尽全身力气模仿着“林小树”那种畏缩又带着点恳求的语调,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两位……大哥……我、我是后台……保洁部新来的……小张介绍来帮忙的……临时工……”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掏那个帆布包,想找出那张写着后台通行密码的纸条(纸条上写的是保洁部的临时通行码)。
保安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浑身散发着可疑气味的年轻人。头发像鸡窝,脸上脏兮兮,衣服湿透贴在身上,背着一个看起来像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包……怎么看都跟光鲜亮丽的演唱会后台格格不入。
“临时工?”一个保安皱着眉,上下打量他,“工作证呢?通行证呢?”
“在……在包里……”林小树急得满头大汗(虽然己经满头都是汗了),手指哆嗦着在帆布包里摸索。汗水流进眼睛,辣得他睁不开,眼前一片模糊。他胡乱地掏着,几本湿了边角的破教材掉了出来,还有那个散发着食堂味的笔袋……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眼前阵阵发黑的时候,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如同天籁般响起:
“小张!小张!磨蹭什么呢!快进来!等着你搬道具呢!” 通道里面,一个穿着黑色工作马甲、戴着耳麦的微胖男人探出头来,正是秦飞雨团队里专门负责后台协调的老张!
老张一眼就看到了通道口那个狼狈到极点的人影,心脏差点停跳!祖宗!这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冲着保安吼道:“就是他!新来的小张!快让他进来!赶时间!”
保安被老张的气势唬住了,虽然满腹狐疑,但还是侧身让开了通道。
林小树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了通道。通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灰尘和电缆的味道。
“我的老天爷!”老张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林小树,压低了声音,语气又急又气又心疼,“秦老师!您……您这是从哪个难民营爬出来的?!快!跟我去休息室!琳姐快急疯了!造型团队等你两小时了!” 他一边说,一边半拖半抱着林小树,朝着艺人专属休息室的方向疾走。
林小树浑身脱力,几乎是被老张架着在走。他感觉天旋地转,胃里空得发疼,眼前金星乱冒,耳边老张的絮叨声也变得忽远忽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气音。
终于,老张推开了一扇贴着“秦飞雨”名牌、隔音极好的厚重房门。
休息室里灯火通明,空调冷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发胶和化妆品的混合气味。巨大的化妆镜前灯光雪亮,几个穿着时尚、妆容精致的造型师正焦急地踱步。秦飞雨的经纪人琳姐,一个穿着利落套装、气场强大的女人,正抱着手臂站在房间中央,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当林小树被老张几乎是“扔”进房间时,整个休息室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突然闯入的、散发着浓烈汗味、食堂味和灰尘味、如同刚从泥坑里捞出来的“不明物体”身上。
琳姐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保养得宜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着火山喷发般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冰冷彻骨:
“秦、飞、雨!”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瞬间把林小树从半昏迷状态炸醒了几分。他努力睁开被汗水糊住的眼睛,对上琳姐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心头猛地一凛。完了……
下一秒,琳姐踩着高跟鞋,如同踩着风火轮,几步就冲到他面前。她甚至没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一把揪住他那件湿透、散发着怪味的廉价T恤领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撕!
“嗤啦——!”
劣质的布料应声而裂,被汗水浸透的T恤如同破布般被扯开,露出底下同样被汗水浸透、却紧实精壮的胸膛和……清晰无比的锁骨线条!
“啊——!” 房间里响起造型师们压抑不住的惊呼。
琳姐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死死锁定在他锁骨下方一寸半的位置——那颗小小的、深棕色的痣,在雪亮的化妆灯光下,如同一个无法辩驳的铁证,清晰地烙印在所有人眼前!
“看看你这副鬼样子!”琳姐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带着尖锐的颤音,“看看你这身地摊货!看看你脸上这些乱七八糟的脏东西!还有你这身味道!你告诉我!过去这几个小时,你到底干什么去了?!你知道今晚是什么场合吗?!你知道外面有多少粉丝在等你吗?!”
她每说一句,手指就用力戳一下林小树汗涔涔的胸膛,力道大得让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琳……琳姐……”林小树虚弱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我……我……”
“闭嘴!”琳姐厉声打断他,指着化妆镜前那张空着的椅子,“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过去坐好!”她转头冲着被眼前景象惊呆的造型团队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他卸妆!清洁!做基础护肤!动作快!我们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把他身上这层泥给我洗干净!把他头发里那股泔水味给我盖住!把他这张脸……给我变回秦飞雨!”
整个休息室瞬间如同战场般运转起来。两个女助理几乎是架着林小树,把他按在了那张宽大舒适的化妆椅上。冰冷的卸妆棉带着强效卸妆水,毫不留情地狠狠擦上他的脸,带来一阵刺痛。刺鼻的卸妆水味道瞬间盖过了他身上的汗味和食堂味。
林小树疲惫地闭上眼,任由她们摆布。卸妆水的冰凉,化妆棉的摩擦,还有琳姐在耳边持续不断的、夹杂着怒火的指令,都让他感觉麻木。他太累了,身体和精神都透支到了极限。胃里的绞痛一阵强过一阵,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疲惫和饥饿彻底吞噬,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深渊的那一刻——
“嗡……”
他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微弱,却清晰。
林小树几乎是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伸进裤兜,摸出了那部属于“林小树”的、屏幕布满划痕的旧手机。
屏幕亮起。
一条微信新消息的提示框弹了出来。
发送者:雨宫霜。
消息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林小树同学,你的学生证又掉了(附图)】
下面,紧跟着一张图片。
图片的像素不算特别高,但抓拍的角度极其刁钻精准。画面里,他穿着那件廉价灰色T恤,正以一种极其猥琐、毫无尊严的姿势,蹲在那个巨大的绿色垃圾桶后面。午后的阳光清晰地照亮了他伸长的舌头,舌尖正无比认真地、甚至带着点贪婪地舔舐着酸奶盒盖边缘残留的乳白色痕迹。他的侧脸被汗水浸得发亮,眼神因为专注而显得有些呆滞,眉毛画得粗黑杂乱,额前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黏在皮肤上。整个画面充满了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社死气息。
轰——!
林小树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惊恐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眼前一黑,拿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给他紧急做面部基础保湿的男化妆师正拿着一个沾满昂贵精华液的化妆棉,凑到他锁骨下方,准备擦拭那颗痣周围的汗渍。
林小树被手机上的照片惊得魂飞魄散,身体猛地一个激灵,手臂下意识地狠狠一抬!
“啪!”
一声脆响!
他那只剧烈颤抖的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化妆师拿着化妆棉的手腕上!
沾满了粘稠、乳白色精华液的化妆棉,如同一个精准投掷的生化武器,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而惨烈的弧线,不偏不倚——
“噗叽!”
糊了站在旁边、正双手叉腰、余怒未消的经纪人琳姐……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