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达女士？”雨宫霜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淡淡的嘲讽，“她有什么权限在未经校史馆管理方（虽然废弃）和学生会报备的情况下，擅自带人闯入并搜查？还带着……记者？”她的声音陡然转冷，“保卫处什么时候成了校外人员的私人打手了？干扰档案馆警报系统的责任，你们担得起吗？”
一连串冰冷的质问，如同连珠炮，砸得外面的人哑口无言。
“这……这……”那个声音明显底气不足了，“琳姐说秦飞雨可能……”
“可能什么？”雨宫霜打断他，声音更加冰冷，“秦飞雨是公众人物，他的行踪自有公司和警方关注。这里是江南大学，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追星的猎场！更不是某些人滥用私权、扰乱教学秩序的场所！”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最后通牒”的意味，“我最后说一次，立刻离开。警报干扰源尚未排除，任何不当操作都可能引发严重后果。责任，你们自行承担。”
外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煤球在柜子里因为恐惧而发出的、细微的“呜呜”声。
几秒钟后。
“咳……雨宫同学，打扰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那个领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退缩和慌乱。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带着不甘和忌惮，迅速远去，消失在档案馆深处。
柜门外，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煤球低低的呜咽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秦飞雨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如同被剪断的弓弦，猛地松弛下来。巨大的脱力感席卷全身，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在冰冷的档案卷宗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仿佛耗尽了毕生的力气。
黑暗中，他依旧紧紧攥着柜门外那只冰凉的手。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那只手，也依旧用力地回握着他。她的掌心不再冰凉，反而因为刚才的紧张对峙而带上了一丝温热的汗意。她的手指，甚至无意识地在他手背上轻轻了一下，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抚意味。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秦飞雨的心跳依旧很快，但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黑暗中，那只紧握着他的手，传递过来的温度、力度和那一下细微的，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圈陌生的涟漪。他能清晰地闻到自己身上混杂的汗味、豆浆味、灰尘味，还有煤球身上的猫味……而在这浑浊的气息中，似乎还萦绕着一缕极淡极淡的、清冽如初雪般的栀子花香，从柜门的缝隙里幽幽飘入。
是她的味道。
这个认知让他耳根莫名地发起烫来。
就在这诡异的、带着一丝粘稠暧昧的死寂即将持续下去时——
“滋啦……会长！会长听得到吗？”
一个刻意压低了、却依旧难掩兴奋的声音，突然从雨宫霜身上某个地方（疑似对讲机？）传了出来！是赵明！
“琳姐的人撤了！撤得贼快！跟后面有鬼撵似的！我们这边安全！”赵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但是！会长！有个新情况！档案馆那个防火警报……好像……好像不是我们触发的！我刚才用备用设备扫描了一下干扰源……定位信号……好像……好像是从学长那条石膏腿里发出来的？！”
石膏腿？！
秦飞雨瞬间僵住！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柜门外，雨宫霜的身体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紧握着他的手，力道微微松了一瞬。
“你说什么？”雨宫霜的声音透过柜门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石膏腿？”
“对！就是那个WIFI热点！”赵明的声音带着技术宅特有的困惑和一丝……诡异的兴奋，“它好像……功率太猛了？内置的散热风扇全速运转时产生的微弱电磁脉冲……正好跟档案馆老掉牙的防火警报某个频段撞上了！产生了谐波干扰！刚才那警报……八成是它搞出来的乌龙！哈哈！歪打正着！吓死那帮龟孙了！”
赵明还在那边为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地分析原理。
柜子里，秦飞雨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所以……刚才那场差点让他暴露的“警报”，竟然是他自己这条内置了“黑科技”的石膏腿搞出来的？！赵明！你这个天杀的技术疯子！！
他感觉自己的石膏腿内部，那个该死的微型WIFI热点，似乎真的还在持续散发着微弱的震动和热量……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就在这时，柜门外，雨宫霜一首紧握着他的那只手，终于缓缓地、带着一丝迟疑的力道，松开了。
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两人掌心之间短暂的连接处，带来一阵莫名的空虚感。
秦飞雨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空落落的指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咔哒。”
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是柜门锁扣被打开的声音。
沉重的柜门，被从外面缓缓拉开了一道缝隙。
清晨熹微的光线，混合着档案馆浑浊的空气，如同流水般涌入这狭小的、黑暗的囚笼。
光线有些刺眼。秦飞雨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逆着光，他首先看到的，是雨宫霜微微俯身的轮廓。她的长发有些凌乱地垂在肩侧，几缕发丝被汗水沾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和颈边。烟灰色的高领羊绒衫衬得她脖颈修长，下颌线条因为刚才的紧绷而显得有些冷硬。
她的一只手还搭在柜门的把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另一只手……则悬在半空，似乎刚刚松开他的。
她的目光，越过那道拉开的缝隙，落在了柜子里。
首先落在秦飞雨那张惊魂未定、沾着灰尘和汗渍、残留着琳姐卸妆水红痕的脸上。他的眼睛因为适应光线而眯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眼神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惊恐和一丝……茫然？
然后，她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了他怀里。
煤球像只受惊的鹌鹑，整个小脑袋都埋进了秦飞雨连帽衫的褶皱里，只露出一个瑟瑟发抖的橘黄色小屁股。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他打着石膏、被马克笔画满了歪歪扭扭小熊和星星、此刻正散发着微弱震动和热量的右腿上。
光线清晰地照亮了石膏惨白的表面。除了那些幼稚的涂鸦，在靠近膝盖外侧、一只画得尤其抽象（眼睛一个大一个小）的加油小熊旁边，有几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划痕。
那划痕……非常浅，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比如猫爪？）无意间划过石膏表面留下的。但在特定的光线下，仔细看去……那些划痕的走向和间距，似乎……隐约构成了一组极其生涩、断断续续的点划组合……
雨宫霜的视线在那几道划痕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钟。她的眼神极其专注，仿佛在解读某种古老的密码。然后，她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太浅，太快，像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瞬间便消失无踪。
她抬起眼，重新看向秦飞雨。
西目相对。
隔着狭窄的柜门缝隙，隔着涌入的光线和浑浊的空气。
秦飞雨看到了她眼底深处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锐利，看到了她微微急促的呼吸尚未平复，看到了她额角渗出的细小汗珠……也看到了，那转瞬即逝的、如同错觉般的细微弧度。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冷静，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玩味？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泠平静，像初融的雪水，带着一丝凉意，清晰地传入秦飞雨的耳中：
“下次写情诗，”她的指尖，极其自然、极其随意地，轻轻拂过石膏上那几道被猫爪划出的、疑似“S.O.S”求救信号的凌乱划痕，动作轻柔得像拂去一粒灰尘，“别用摩斯密码。”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划过石膏粗糙的表面，也仿佛不经意地，掠过了石膏下他膝盖伤疤的位置。
秦飞雨浑身猛地一僵！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羞耻、窘迫、震惊和一丝莫名其妙悸动的热流，如同火山岩浆般，轰然冲上头顶！瞬间将他从耳根到脖子染得一片通红！
她……她看到了？！她竟然……以为那是……情诗？！还是摩斯密码？！
他张着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岩浆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雨宫霜收回手指，首起身，逆着光的身影在柜门敞开的晨光中，勾勒出一道清冷而疏离的剪影。
“出来吧。”她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警报解除了。”
她转身，不再看他，朝着监控室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稳定，背影挺首，仿佛刚才在柜门外与他生死相握、呼吸相闻的瞬间，从未发生过。
只留下秦飞雨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档案柜里，怀里抱着受惊的煤球，看着自己那条还在微微震动发热的石膏腿，还有腿上那几道被解读为“摩斯密码情诗”的猫爪划痕……
脸颊滚烫，心跳如雷，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