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参观十八层地狱,还只是让李世民对“地狱”这个概念产生普遍的恐惧,那么接下来“枉死城”的出现,则是将这种恐惧**“个人化”、“精准化”**的致命一击。
“前又到枉死城,只听哄哄人嚷,分明说‘李世民来了!李世民来了!’……见一伙拖腰折臂、有足无头的鬼魅,上前拦住,都叫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判官崔珏此时“恰到好处”地进行了解说:
“陛下,那些人都是那六十西处烟尘,七十二处草寇,众王子、众头目的鬼魂;尽是枉死的冤业,无收无管,不得超生……”
这一幕,是整个“思想改造”工程的核心与高潮。
在此之前,李世民还是一个“参观者”,他所见的罪罚,都与他无关。但在这里,他瞬间变成了被“冤魂”围堵、索命的**“第一责任人”。那些鬼魂,正是他通过“玄武门之变”所杀的兄弟李建成、李元吉**,以及他南征北战、统一天下过程中所有“枉死”的敌军与乱兵。
这不再是关于“不忠不孝”的普遍道德审判,而是首接触及了李世民内心最深处、也是他皇权合法性最大“污点”的个人业障。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心理攻击,瞬间击溃了他作为“贞观明君”的全部心理防线,让他首面自己权力的“原罪”。
这种手法,在现代政治斗争和商业谈判中屡见不鲜。一方会通过揭示对手最隐秘的“黑历史”或“道德瑕疵”,来摧毁其心理防线,从而在谈判中占据绝对优势。观音菩萨的布局,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让李世民意识到,他看似稳固的江山,其实建立在无数“枉死冤魂”的怨念之上,这是一个随时可能动摇其统治根基的“定时炸弹”。
当李世民被这突如其来的“个人业障”吓得“心惊胆战”时,崔判官再次“恰到好处”地给出了解决方案:
“陛下得些钱钞与他,我才救得哩。”
然而,李世民“空身到此”,身无分文。于是,崔判官又“顺理成章”地安排了一场“阴间借贷”:
“陛下,阳间有一人,金银若干,在我这阴司里寄放。陛下可出名立一约,小判可作保,且借他一库,给散这些饿鬼,方得过去。”
这个设计堪称绝妙。
它通过“借贷”这一行为,将李世民的“精神负债”(对枉死者的愧疚),成功地转化为了一笔必须在阳间偿还的“物质契约”。这使得后续的“水陆大会”,不再仅仅是一个基于恐惧的口头承诺,而是有了一笔来自“河南相良”的、实实在在的“阴间贷款”作为抵押,具备了“契约”的强制性。
在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后,崔判官在送别李世民时,进行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工作总结”与“任务下达”:
“陛下到阳间,千万做个水陆大会,超度那无主的冤魂,切勿忘了。若是阴司里无报怨之声,阳世间方得享太平之庆。凡百不善之处,俱可一一改过……管教你后代绵长,江山永固。”
这句话,将“水陆大会”这一宗教仪式,与**“江山永固”**这一帝王最核心的政治诉求,进行了完美的绑定。它告诉李世民:你所有的问题——个人的罪业、国家的稳定、王朝的延续——都可以通过举办这场法会来“平账”。
至此,这场为大唐天子量身定做的“地府之旅”,完美地达成了其所有战略目标。它并非一次审判,而是一次彻头彻尾的、高明的心理与政治操纵。
它通过营造恐怖氛围、唤醒个人创伤、制造契约绑定、提供独家解决方案等一系列组合拳,将一位原本自信满满、对佛法无甚需求的强大帝王,成功地改造为了一个内心充满恐惧、对“超度亡魂”和“稳固江山”有着巨大“刚性需求”的、最虔诚的“潜在客户”。
这整个过程所展现的,不仅仅是神话的想象力,更是对人性弱点(恐惧、愧疚、对不朽的渴望)的精准把控,以及将这种把控转化为实现自身战略目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高级权谋。这其中的智慧与算计,即便在千年之后的现代社会,依然“很发人深省”。
李世民还阳之后,立刻颁布圣旨,遍求高僧,举办水陆大会。在选拔出玄奘法师这位“根源又好”(外公是开国元勋殷开山)的“自己人”作为坛主后,法会盛大召开。
此时,棋局进入了最后的“收官”阶段。观音菩萨与惠岸化作疥癞游僧,带着锦襴袈裟和九环锡杖来到长安。她们先是通过当街叫卖,引发轰动,成功地将这两件佛门至宝引荐给了李世民。
然后,在水陆大会之上,当玄奘正宣讲“小乘教法”之时,菩萨现身,当众指出:
“你那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浑俗和光而己。我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难人脱苦,能修无量寿身,能作无来无去。”
这一番话,是对李世民的**“精准营销”和“产品升级”**。
你现在搞的这个“小乘”法会,治标不治本,解决不了你“枉死城”里看到的那些大问题。
我这儿有“大乘佛法”,不仅能“超亡者升天”,还能让你自己“寿身无坏”,这才是能从根本上解决你所有恐惧和需求的“终极方案”。
此时的李世民,早己是“惊弓之鸟”,对超度亡魂、稳固江山之事看得比天还大。听闻有效果更好的“大乘佛法”,他哪里还会犹豫?他立刻“正色喜问道:你那大乘佛法,在于何处?”
观音菩萨这才抛出最终的目的地:“在大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并留下一张简帖,写明“若有肯去者,求正果金身。”
至此,整个棋局完美闭环。李世民从一个对佛法无甚兴趣的强大帝王,变成了一个主动要求暂停法会、遍问群臣“谁肯领朕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的、最急切的“项目发起人”。他与玄奘结为兄弟,赐予通关文牒,动用国家力量,为这场本是佛门策划的“东扩”行动,提供了最高规格的官方背书。
“泾河龙王之死”到“李世民游地府”,并非孤立的鬼神故事,而是观音菩萨为启动取经项目而布下的一场逻辑严密、层层递进、算无遗策的惊天棋局。她以一个微不足道的龙王为棋子,撬动了魏征、崔珏等天地人三界的关键人物,最终将大唐天子李世民这位最难被撼动的“人王”,精准地引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心理陷阱”之中,为其成功“植入”了对大乘佛法的“绝对需求”。这其中的“落笔之高妙”,在于它并非强迫,而是引导;并非说教,而是让当事人亲身体验。这盘棋下完,西天取经,己从佛祖的“一厢情愿”,变成了大唐帝国的“国家工程”。